萧倚鹤两人同时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南荣麒见他俩不配合, 也就不再卖关子,“还真被玄微猜中了,那老头儿洞府里是空的!里头少说也空置有三五年了, 石台上全是灰尘, 旁边的武器架也都生锈, 别说有人住,连个虫子都没有。”
“里面可有暗道?”薛玄微问。
南荣麒摆摆手:“就是个石窟窿, 一眼看到底,能有什么暗道。”
薛玄微沉吟了片刻。
萧倚鹤舀了一勺雪花鸡淖,鼓动着两腮咕叽咕叽嚼完,又啜了一口香甜可口的桂花酿,痛快地一叹, 才开口道:“老头儿说是闭关十几年没露面了吧?依我看,他多半是已经陨了。至于他是怎么陨的,只有如今的代掌门段从远知道了……”
“嘘嘘嘘!”南荣麒大惊,去捂他的嘴,“你轻轻松松的怎么一张嘴就是骇人听闻的东西!”
“我刚才见着段从远了,他身上气息很不一般,”萧倚鹤推开他的手,嫌弃地拿手帕擦了擦嘴,“恐怕此刻他的修为要远胜过你。”
南荣麒掩住嘴,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他把老宗主……这怎么可能!”他随即摇头,觉得这猜想过于荒唐,“老头儿当年入世时,做过十年国师,段从远打小跟着他念经修行,情同父子。后来上山后,老宗主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他怎么可能对老头儿下手?”
萧倚鹤瞥他一眼:“情同父子,又不是真父子,况且亲兄弟还会阋墙呢!他若对思影一事怀恨在心,又怎么不可能?”
南荣麒拧着眉,仍旧不大赞同。
段从远不像是这种人。
萧倚鹤咽下两块蜜山药,坐直了道:“这么说吧,你我情同手足对吧,你疼我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对吧?”
真疼他是一回事,被他这样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南荣麒害臊,又反驳不出,只好噎住了似的盯着他。
“可我要是为一己私欲杀了南荣恪那小子,而薛宗主为了包庇我,只简单打了我几巴掌,再给你一箱灵石金银,就让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回家去把这事儿给忘了……你能忘吗?”
“……”是不太能。
眼珠子是眼珠子,儿子是儿子,不能相提并论。
“那他直接昭告道门,说老宗主陨了不就行了。他就顺其自然坐上宗主之位,痛痛快快地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何必藏着掖着?”
萧倚鹤夹着筷子摇了摇,啧啧两声:“哪有那么简单,清静宗外面看着平静澹泊,其实里面花花绕子多了去了,单那几个长老彼此之间都不对付。段从远当时年纪不大,地位却不低,早就有人不服,若是老宗主殒命的消息传出,他那代掌门都坐不安稳,更别说掌门了。”
这么想,也是。
段从远因为少时跟随“国师”修行,沾了光,回山后一跃而成清静宗首徒,内定的下一代掌门。辈分比那些七老八十的长老们还要高,更有人得呼他一声“师伯”,可不招人嫉恨?
“段思影的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薛玄微沉思良久,“段从远即便痛恨判决不公,也应当先去向那几名杀人凶手索命,他不是因此就对他师父痛下杀手的人,其间定然发生了其他的事,让他性情大变。”
南荣麒沉默了几许,茫然道:“可是也没听说还有别的事……”
“算了,别想啦!”萧倚鹤揉揉眉心,“咱们谁也不是段从远肚子里的蛔虫,你看他明日想做什么不就知道了。他大费周章给所有门派都发了论道帖,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他夹起一块酿鸭,立时被这软糯可口的味道征服,于是撕下嫩-嫩的一条,越过桌面投喂给薛玄微:“这个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薛玄微看着他殷勤期待的眼神,只好张口含住,可是嚼着东西便不能开口说话。反倒给了一旁早就酸溜溜的南荣麒冷嘲热讽的机会:“特别特别特别好吃,我怎么没有?”
萧倚鹤夹起一块鸭脖子给他:“给。”
南荣麒:“……”
他这胳膊肘根本就不是向外拐,而是根本就长在人家身上了!南荣麒恨恨地把鸭脖嚼得嘎吱嘎吱响,明明自己比薛玄微早与他结识十年!
是时,门外传来宁无双犹犹豫豫的声音:“那个,嫂、嫂子?……我有话对你说……”
南荣麒正纳闷他在叫谁嫂子,就听萧倚鹤甜甜应了一声“哎”,跳下凳子,跑出去了。他惊恐地看着薛玄微,而薛玄微则一脸回避,不想多谈的样子。
此先宁无双不知道该怎么叫他,平常“哎”来“喂”去的,薛宗主很不高兴。可直接喊萧倚鹤吧,大庭广众的不太好;叫宋遥又总觉得别扭。
最后两个人偷偷的前后一番合计,拍板决定当着薛宗主的面,叫声“嫂子”,左右萧倚鹤也算他半个兄长,宁无双不亏,薛宗主也不亏,皆大欢喜。
薛玄微第一次听见时,正在拭剑,听见一声震天彻底的“嫂子”,差点把自己划伤。
此时门外,宁无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见门缝一开,萧倚鹤出来了,他立刻上去将人扯出来。
萧倚鹤看他扭扭捏捏,欲言又止,先开口问道:“怎么了?”
宁无双低头:“先给你说声对不起……就之前,让你误喝下了药的茶水那件事……你,你还好吧?”
“……”萧倚鹤盯着他打量,看他脸颊憋得越来越红,“你来找我就为这个?”
宁无双着急了,左右看了看,把他拉近了悄悄试探地问:“我是想问问,那个药……怎么样?”
就说他平白无故的不可能突然来道歉,萧倚鹤哪能不明白,对这药他可有发言权了,两人凑到远一些的地方,拿手拢在嘴边小小声地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泉眼无声惜细流?不对,是江入大荒流!”
他俯在宁无双耳边,一阵叽咕叽咕。
宁无双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神情越来越震惊,最后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要治十天的水?!”
萧倚鹤点点头,挺起胸膛,洋洋得意地分享前人经验:“所以这事儿吧,你我还好,倒是很考验治水的那个啊!比如他能不能治得了,能不能坚持住?万一有那心却没那本事,几次就把锄头厥断了,就剩你一个干着急……你说亏不亏?所以啊……”
宁无双越听越可怕,把手里的药瓶默默收了起来。之前薛宗主因为这事,借着比剑的借口,把明春晰打了一顿,害明春晰一瘸一拐了好几天。
而他看着后来萧倚鹤解完药效,笑嘻嘻地回来,好像也没大事的样子,就想也吃一点点向明春晰赔罪讨好。
结果听萧倚鹤一说,这药这么凶猛,自己怎么受得住?
面前的人还在客观据实地评价着这个药,并提出了改方建议,顺便拐弯抹角地赞美一下自己持-久温柔的“治水工”。
宁无双清醒过来,再听他的发言,顿时既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太浪荡,又觉得萧倚鹤说的东西好露骨。他禁不住老在脑海里想象出两个小人,吭哧吭哧汗流浃背地治水,其中一个还长着明春晰的脸。
他脑门一轰,熟透了似的赤着一张脸,红得都快滴下血来,把萧倚鹤一推:“你,你不害臊!这种事怎么能跟我说呢!”
萧倚鹤被推得一个踉跄:“……?”
真奇怪,这不是你问我的吗?
看着他仓惶逃入夜色的背影,萧倚鹤揪下掉在头上的一片叶子,笑了一会,正待回去,忽地发现远处半人高的草丛里扑簌簌乱响。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潜行过去,猛地向内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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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薛玄微等了良久,也没见他们二人说完话回来,起先还能从窗纸上见到他俩的侧影,过了会儿连人影也不见了。
他想起回来时段从远那晦暗不明的态度,担心此地有异,嘱咐了南荣麒一切戒备,便即刻起身去寻。
清静宗有夜禁,是故此时山上静谧非常,只有零星的虫鸣鸟叫,天沉如墨,大片软绵绵的云朵漂浮在头顶,时清时明地遮拢着月光,像是银盘迸碎。
薛玄微沿着客舍门前的小径一路寻去,走出一段后,拐过一丛灌木,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
“好了好了,不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啦!”
小女孩立时憋住了哭声,抽着鼻子瓮瓮地问:“真的不好看了吗?”
薛玄微转过去,就看到坐在一块石头上墨发垂肩的萧倚鹤,膝头趴着一只脸色煞白的小女鬼。他解了自己发带,正十指并用给小女鬼梳头,可惜他手艺极差,扎的辫子都歪歪扭扭。
“好看好看,玲玲最好看了!”
名唤“玲玲”的小女鬼又高兴起来,摸摸自己的头发:“你梳好没有呀?这么久都没好,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梳头?”
“……”萧倚鹤嘴里叼着发带,看着这乱七八糟被他扎的似炸毛鬃毛的辫子,嘴硬道,“怎么不会!你等着,我……”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的主人叹了口气:“我来罢。”
小女鬼抬头一见,被他满身道门清气惊得下意识就要跑,可惜忘了头发还攥在萧倚鹤手里,没跑成,疼得嗷嗤一声,眼泪汪汪地捂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