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恪勾着一只香囊,奇道:“这吴家小姐好像也不是那么……凶。”
还未答,萧倚鹤就被一个小矮子撞上:“哥哥,哥哥!今天吴家小姐过生辰,你买束花吧!”
低头看去,见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挎着个花篮,黑漆漆毫无神采的眼睛盯着他。
一瞧就不是个“活人”,若不是鬼气凝成的人影,那就是具尸人,南荣恪正要将她打散,萧倚鹤却半蹲下去,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篮子,笑得风流缱绻:“花儿我全要了,能不能告诉哥哥,吴家小姐家住何方?我们前去送贺礼。”
似乎捏造她的人并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跟她搭话,是故并未给卖花女储存更多的记忆,小丫头愣愣地站了会,僵硬地把脸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显然是这空空的脑袋无法理解他的话。
片刻,她猛地一动,恢复了鬼境之主对她的设定,从萧倚鹤手里捧过她的花篮,同方才一样蹦蹦跳跳地去卖花。
南荣恪讥笑他道:“哈,人家压根不带搭理你。”
萧倚鹤吃瘪,哼唧两声。
朝闻道吞了一颗丹药,目下神色好了许多:“难道她将我们拉进鬼境,真的是为了陪她过生辰吗……”
话音刚落,一袭绛色衣袍翻涌过来,欣喜地叫道:“小朝道长!”
南荣恪立刻如临大敌,抽-出剑来,大喝一声:“站住!”
萧倚鹤自然知道这位“小路”就是他本人,毕竟是自己亲手打下的咒法,南荣他们两个都起效了,没理由路凌风会被夺去神志,但他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于是笑眯眯地袖着手。
“干什么。”路凌风以方才和萧倚鹤一模一样的表情,只是多了几分不耐,歪着头看他。
南荣恪道:“我问你答,闻道最爱什么口味?”
路凌风不假思索:“甜啊。”
南荣恪白了他一眼,再一次收剑回鞘:“这么贱,肯定是本人了。”
萧倚鹤哈哈笑了两声。
路凌风:“……”
这下四个人齐活了。
萧倚鹤也不知该去哪里找这鬼境的主人,只好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走。
期间却再没有碰见其他清醒的道友,又或许有本事自保的人早已躲起来了。而萧倚鹤又并无更多灵力以“长清静咒”去救治那些失去心智的人,只得暂时装作没有看见。
毕竟当坏人,他得心应手极了。
要破鬼境,需得找到鬼境之主的真身。
四人一路往南,打算出城看看,朝闻道却有些体力不支,伤口在这里实在是好的太慢,他们只好歇在一条穿城水道旁。
南荣恪又喂他吃了一粒补气血的丹药,尔后便坐在矮堤前,掬水擦拭他的羽箭。
他忽地一愣,道:“我跟你们说个事。”
“你们不要害怕。”他眨也不眨,面色僵硬,缓缓地说,“水里有只眼睛,我正看着它……”
朝闻道闻言向溪中看了一眼,登时色变,仰身站起。
“什么玩意!”路凌风叫道。
南荣恪立刻自背后取出“无悔弓”,拈弓搭箭,引弦射之。
那道黑影似觉察出危险,霎时自水中疾奔而出,冲进溪道旁灌木之中。丛叶唰唰作响,黑影正欲钻入林间,数只金色箭矢就已迎面射来,势如裂石,划出一道呼啸声光,没金饮羽!
箭影消散,周围草木尽成灰烬,地裂三尺。
“……”
周围尴尬地静了一静,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独独萧倚鹤长了张嘴:“射中了吗?”
南荣恪:“……”
萧倚鹤又道:“不是说追月山庄,剑能斩影,弓能追月吗?”
非要提这壶吗!南荣恪眼皮抽搐,怒道:“闭嘴!”
朝闻道清了清嗓:“算了,此地蹊跷,莫要去追了。”
正说着,恍惚瞥见一道人影闪过,萧倚鹤敛神索敌,刚要迈步,忽地远处传来一连串的急呼:“抓住他!小贼人,臭乞丐!偷我钱袋!”
朝闻道:“宋师弟,小心。”
未及反应,一道矮小人影飞快地冲了过来,径直与他迎面相撞。
哎哟一声,小乞丐一屁-股摔在地上,手里的钱袋和她的小破布包一同飞了出去。
他头发乱糟糟的,遮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也顾不上摔疼的屁-股,立刻翻身起来将钱袋拢进怀里,紧张地往怀里藏,口中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一张口,是清脆如铃。
竟是个小姑娘,八-九岁的身量,然而身材消瘦,衣衫破烂,两条露出来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常常被人欺负。
正在此时,那丢钱的苦主追了上来:“——还我钱袋!”
小丫头窜身要跑,忽地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万分的焦急,也不管那苦主拎着棍棒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趴在地上满地去找。
萧倚鹤弯腰捡起落在自己衣摆旁的破布包,无意瞥见布包里的东西,凄惨得很,几块圆石头、半个硬邦邦快要发霉的馒头,还有一只巴掌大的木头人偶。
人偶那红豆嵌的眼睛都掉了一颗。
他扑了扑布包上的灰土,递给她:“是找这个吗?”
小乞丐抬头匆匆看了一下,眼睛乌黑,颇为灵动。眼看那苦主要打过来了,她也来不及说别的,拽过自己的小布包撒腿就跑,很快就灵活地消失在人群之间。
“好啊,你放走了偷我钱袋的小贼人,你与他是一伙的?!”
萧倚鹤和朝闻道一回头,那苦主面貌狰狞脸颊半腐烂,是具被人操控的尸体。
棍棒正要落下,忽地骏马嘶鸣,尘土飞扬,一辆嵌金镶玉的马车刹在他们两个面前,四面流苏大盖,好不奢华,那苦主被马蹄掀开,跌在地上连声呛咳。
马车无人缰绳,却能自动,四周窗门皆落着密实的竹帘,艳灯亮火之下映出竹篾深处,隐约一道岿然沉静的身影。
竹帘被一只修长素手撩开半扇,显然是邀他们入内。
第10章 美人难再寻 “好了好了,你乖。”……
如此鬼地,竟有活人,萧倚鹤从善如流地钻了上去。
才将头探入竹帘中,见到阴影深处坐着的人,他神色微僵,立时又要退出去:“上错了,告辞。”
萧倚鹤才要转头,随即肩膀被男人微凉有力的手指钳住了,他被拉得倒仰半步,跌进了厢轿里。
紧接着朝闻道几人也被拽了上来。
车马突然发动,他顺着这股惯势向后撞去,未及感到冲撞而来的疼痛,就被人曳领提起,扔在了车座上。
其他三个少年却没这么好运,被抓上来以后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小小一窄车厢,自然塞不下这么多人,南荣恪和路凌风手脚麻利,捂着脑袋先行一步钻到了外面,门神似的一边一个坐着,头都不敢回。
尤以朝闻道最惨,恰好撞了他的伤处,脸色一白:“见过宗主。”
萧倚鹤心虚地往车厢另头挪了挪屁-股,望着面前这个披着一张金钱纹富贵大氅的冷贵真君,讪讪地笑道:“……薛宗主,这么巧。你也来行侠仗义?”
没躲成,薛玄微抬脚压住了他的衣摆,垂着睫帘,脸色不善:“本君借了你一双清明目,连句谢也没有。”
灯火透过竹帘,在他脸上投出层叠光影,显得五官愈加深邃。
薛玄微问:“还跑吗?”
人在屋檐下,萧倚鹤摸了下自己的眼睛:“……不敢。”
薛玄微:“还有呢。”
“……还有什么?”萧倚鹤愣住,两手搓了搓自己的衣摆,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有什么,突然意识到了,硬着头皮道,“谢谢宗主。”
薛玄微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淡淡的腥甜萦绕在车厢内,前头的尸马似乎闻到了鲜美的味道,躁动地长啸。
薛玄微突然抓起他左手腕。
萧倚鹤本能地往回缩了缩,却反被更用力地攥住,本就尚未止愈的伤口复又淌出血来。
……疼,他只好老老实实将手臂交出去。
白皙的小臂上盘踞着一道新鲜的齿痕,咬得极狠,齿印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似这不是自己的肉。
萧倚鹤见他面若寒霜,立刻笑道:“不疼。”
谁知这人反而脸色更沉了。
真是难懂。
薛玄微沉默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素帕,两厢一折,绕在他的伤口处,用力缠紧了掩盖住阵阵活人血气,才不轻不重地道了声:“长本事了。”
萧倚鹤趁机偷出自己的衣角,一声不吭地坐到了他的对面去,和朝闻道紧紧挨着。
朝闻道捂着手臂不吱声,但总觉得,好像他们两个之间气氛诡异。宋遥不是南荣恪的道侣吗,为何同薛宗主这般……这般……
往日里薛宗主对谁都是冷冰冰的,难得能与师父朝惜之聊上几句,却也得挑心情好的时候,今日竟然亲手给宋遥包扎伤口。
这已经算得上是十足的……亲昵了。
朝闻道转头向萧倚鹤看了两眼,却又发现萧倚鹤正在盯着宗主看。
正在看“风景”的人,自然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虽说偷玉令时已经仔仔细细地将薛玄微观察过了,此时再看,鼻梁挺翘,半垂的睫掩着一双明锐凤眸。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副天妒人怨的好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