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者,二殿下被贼人抓去这么久,身上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更何况,二殿下越惨,皇帝才会越加痛恨黎妃!”
“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疯了!”
“你这一刀下去,不说要了殿下半条命,就算是医好了,此后也绝对会落下病根。”
“那又如何?更何况,这也是娘娘的意思。”
然后时处就感到有冰凉的刀刃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那种感觉真实到他全身几乎都在发颤。
很疼,很冷,生命随着喷薄而出的鲜血好像在一点点流失。
他想,一切的发展都在他那位母妃的预料之中,那她有没有想过,还会有真正藏在暗中的人劫持他?
再次被劫持的感觉,比上一次还要差上几分,上次好歹是自己人,只是装装样子罢了,平时物什一应俱全,绝不会苛待了他,可这次,他被甩在马上,冷冽的寒风就顺着他的腿肚刮过去,胸口的伤又裂开,濡湿了他一大片衣襟。
他听着那些人跨坐在马上聊天,这才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琼国人,那些人说起什么鸢国,什么冬猎……
他舔着干裂的唇,发痛的喉咙已连一点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再次醒来时,他是在一个死人堆。
估计那些人以为他死了,所以随手把他丢了吧。
他翻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具具的尸骸爬出去,旁边断裂的旌旗飞舞,他手指撑在雪地里,颤抖着只把自己蜷缩的更紧一点,他想,自己若是再等不到人出现,他绝对活不过明天。
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他的全身都冻的僵硬,久到他全身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了时,他才听到了很不清晰的人声。
他用尽全力才不至于让自己昏睡过去,等到有人走过他的身边时,他丝毫不管那人是谁,只紧紧的,一把拽住了那个人的衣袍。
恍惚中,他感到有人俯下身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竟然还活着。”
他这才放心的晕过去。
醒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素白的轻容纱。他闭了闭眼睛,伸手想要拂开那轻纱,却听到一道惊喜的声音:“你醒了?”
说话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青色的长袍,上面绣着青竹。年纪虽小,但已可见长大后时怎样的温雅俊秀。时处看着他愣了愣,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那少年继续说:“你叫什么名字?身上怎么伤的这么重?”
话说完倒是他先笑了一下:“我忘了,那是猎场。”
他知道这少年定然是误会了什么,也不想多做解释,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那少年明白,皱眉道:“你不能说话?”
他点点头。
伤口能结痂时他才大概摸清楚现下是个什么情形。
这是在鸢国,而救他的人,则是鸢国的六皇子,夏侯澈。
养伤期间夏侯澈一直当他是个哑巴,他喉咙好时想到自己的身份,解释起来又是一番麻烦,更何况现在无所定数,他得借助夏侯澈对自己那一点点怜惜保证自己在这儿性命无虞,便也就一直装做个哑巴没有告诉他真相。
时处是个必须得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他现在依附夏侯澈而活,自然得探清楚这个人的底,比如说,他对自己的的容忍度有多高?底线在哪?哪些东西是千万不能碰的。
就这样明着暗着试探了几次,时处却是发现,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底线。
无论他做什么,他永远都是跟在自己身后收拾烂摊子,偶尔气的狠了,也只是无奈的喊他阿处。
时处继续不动声色。
直到太子殿那场大火。
火起时,他本可以逃出去的,但他心念一转,脚步硬生生的给顿了下来。
这段时日夏侯澈对他极好,有些人不敢当着夏侯澈的面说一些过分的话,但私下里这样的话却没叫时处少听。
说什么夏侯澈现在养着他就像是对一只小猫小狗,可以尽可能的宠着他,惯着他,但小猫小狗到底是小猫小狗……
这样的话听的多了,其实连他自己也好奇起来,自己现在在夏侯澈心中到底占据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或者说,他有怎样的份量?夏侯澈会不会真的来救他?
他望着沿着纱幔极速窜起来的火苗,还能慢悠悠的给自己倒杯茶,他其实,真有些好奇起来了。
最后的结果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夏侯澈为他挡了一下,后背被断下来的房梁砸中,伤的很重,连着多日低烧昏迷,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时处就趴在他的榻边看他,夏侯澈扯着干裂的唇挤出一丝笑,只是摸了摸他的脸:“我不疼的。”
“我没醒的时候有没有人为难你?”
他的情绪鲜少有较大的起伏,也极少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那次却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眼尾渐红,心底第一次生出悔意。
他似乎真是过分了些。
可夏侯澈显得比他还难受,硬生生坐起来,想要碰一碰他的脸,手指顿在半空却突然收了回去,手足无措道:“你怎么了?”
他没有半点反应,夏侯澈急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他在一旁的几案上提笔写:“疼。”
是真的有些疼,心脏的位置,像是有人拿着银针突然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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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还是出问题了。
那日晨起有人说下雪了,他来了几分兴致便想去看雪,脚刚踏上湖心亭便没有任何征兆的一头栽进了湖中。
之前受的那一刀还是留下了隐患。
他迷迷糊糊听到有什么人在说话:“气血亏损……今又沉入湖中……恐会少年夭折……唯有……”
连着半月都没有见到夏侯澈,问旁人旁人也只是说殿下出宫去了,出宫干什么,却没一个人说的清。
那夜他本来已经睡下,半夜却听到有人敲门,和衣起身开门时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道有些干涩的人声:“阿处,先别开门。”
他就站在门这边听他絮絮的讲话。
夏侯澈又说:“我……就想给你说说话。你在门后面吗?”
“外面下雪了,风很大,我身上寒气重,怕过给你,你再病了可怎么办?”
“我这几天出去给你找药了,运气还算好,找到了,明天你先吃着试一段时间看有没有效,没有效果……那我们就再想想办法。”
“世间的名医这么多,总能找到的……”
冗长的静默过后,少年再开口时的尾音像是带了水雾:“阿处,你说。”
这句话在这儿戛然而止,没有人知道她本来想要说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说:“我走了,你早些睡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时处不知怎的,那一瞬间竟突然打开了大门。
然后他就看到站在外面的少年。
斗篷上已积了满满一层雪,斗篷下的衣服上沾着深一块浅一块的泥印,不知道在哪里滚上的,脚下穿的长靴已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像是已经结成了冰块。
而他就怔住了般看着推开门的时处,脸上的表情却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时处拉他的手,那一瞬间时处只以为自己摸到了一块冰。
夏侯澈再也忍不住,只一把飞扑到时处面前拥住了他,时处看着他发上结出的冰棱,伸出一只手,把他抱的更紧了一点。
最后一次他被人丢进密道,夏侯澈将他从密道中背出来时,他听着他那些赌咒般的誓言,都自暴自弃的想,算了,以后再不算计这个人了,对他好一点吧。
可平顺的日子没有过多久,琼国发兵,他的身份彻底暴露。
他被鸢皇带走软禁,夏侯澈求去了紫宸宫。
他被鸢皇放出来见到他时,他的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其上可见透出的一点隐约血痕。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则是无限悲情。
后来的梦境则是极速转换,从他被守军的将领吊上城墙开始,一切都在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人其实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回到琼国之后,他知道自己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甚至他连对林贵妃那些事情都不想再追究了。
有一日他昏昏沉沉,一会听到侍从说宫里抓了个什么人,一会又听到有人说什么鬼医总算到了。
再醒时便看到林贵妃握着他的手哭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昏死过去:“阿处,鬼医已经想出救治你的法子了,等蛊虫养出来,母妃一定会救你,母妃绝不会让你死。”
他听的心烦,便直接闭上了眼睛。
养蛊这东西不是那么好养的,尤其他隐约知道这次要养的是共命蛊,这蛊需要养在与他共命之人的心血上,更简单点说,这人就是养蛊的容器。
世上的人虽多,可寻一个容器出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听说,找不到合适的容器,强把蛊苗种进去的几个人,连三天都没撑过就死了。
他近来情况越发不好,甚至隐隐有回光返照之象。
那夜他难得清醒了一会,林贵妃走到他跟前,很是高兴的说:“阿处,容器总算是找到了。”
再后来,他则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勉强用参汤吊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