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在!”湛乐喊了一声。
“快点!”程在也喊了一声。
才走两三分钟,跑快点的话应该能找到。
这个夜市的出口和入口完全是两个方向不同的街道,他们开车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但那边那个路口是不好打车的。
湛乐兜里揣着那些“证据”生怕他们掉了,用一只手护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程在的手,都快跑出夜市口了,才想起来把手机摸出来给曲然打了个电话。
曲然接得很快:“喂?”
“你们在哪?!”湛乐呛进一口油烟,嗓子里顿时又痒又疼。
“你回来了?我们在夜市出口这边,刚准备回去……”
曲然话还没说完,湛乐就看见了前头走着的一群人。谢凛走在最后面,慢条斯理地沿着地砖的缝隙走。
湛乐挂断了电话,手却没有松开,一直握着程在的,最后又往前跑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大喊了一声:“谢凛!”
谢凛抬头顿了两秒,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们隔得不远,两三米的距离,但这是今晚头一次,谢凛的眼睛里有了光,落在了湛乐身上。
所有人都转头看了过来,或是惊讶或是好奇地看着湛乐,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湛乐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快从胸腔里蹦跶出来的心脏的心跳声。
“你要的证据,”湛乐说,“我拿来了。”
谢凛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湛乐面前,伸出手,要他把证据拿出来才肯罢休。
程在看见她的手抖得不像样,湛乐把兜里的东西摸出来时也摸了好几次,递给她的时候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妈妈的户口是迁移过的,上面户主那一页是妈妈的名字,再往后翻,是湛思君,现用名湛乐。
再往后翻一页,是湛思意。
户口里还夹着湛乐改名之前的身份证,谢凛捏着那两样东西,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风声也寂静,把呼吸的重度吹散,她停了好一会儿,疑惑又小声地喊了声:“哥?”
第45章
一旦遇上点儿什么事大脑就会停止思考,反应也迟钝几秒这一个反应不知道是不是湛乐家祖传的技能。
谢凛那一声哥带着点儿疑惑喊出来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乐队的其他人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对劲,但没过来,许桐和他们说没事儿,让他们先走,几个人对视了一下便走了,还留个林向骁站在那儿,没动。
“没事,”程在走过去和他说,“你先回去吧。”
林向骁又看了湛乐几眼,点点头,拦了辆车和常则一块儿回去了。
不知道谢凛和湛乐还要愣多久,两个人就在街上这么面对面的愣着挺尴尬的,不过程在不打算去打扰他们。
湛乐听见谢凛喊出那一声哥的时候眼眶就红了,很明显,脸上再怎么平静,心里估计也惊涛骇浪上了。
“啊。”湛乐还是回过了神,把手揣进兜里,不知道说什么,又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啊。”
“要不找个地儿坐会儿吧,”程在适时地在旁边开腔,“就这么站在路口也挺冷的。”
谢凛点点头,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兜里揣,揣一半了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来还给了湛乐。
这个点儿不知道还有什么店开着门,四个人一路无言地沿着路往前走出去了一大截,看着前方除了店名灯牌还亮着以外其他什么都熄灭了的街道,不知道该去哪。
程在也拿着手机看了半天,附近真没什么还开着的店。
“……回家吧,”湛乐说完,扭头看了眼谢凛,“你……跟我回去么?就,回去聊会儿。”
“以前那儿么?”谢凛问。
“嗯。”湛乐应了声,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她。
“……我其实不记得了,”谢凛说完,也停了下来,“去吧。”
谢凛说不记得了,大概是指不记得家在哪条街道,在哪个地方,但对周围环境还是有朦胧的印象。
程在把车开到湛乐家小区楼下的时候,她挺直了背,睁大眼睛看着窗外,试图唤醒自己的记忆,坐她旁边的许桐一直沉默着,看不出平时炸开河豚的模样。
三个人加上硬要跟过来的许桐下了车,上楼开门,谢凛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后的许桐推了她一把她才迈腿走了进去。
“我们俩去客房待会儿,”程在直接勾住了许桐的肩,“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许桐没反抗,看了谢凛两眼,等谢凛点头了他才跟着程在进了客房。
客厅里只剩下了刚相认的兄妹俩,中间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拨不开吹不散。
最后是谢凛先说的话,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屋里熟悉又陌生的摆设,说:“我以为你是骗子。”
“……嗯。”湛乐应了声。
“还疼么?”谢凛看了眼湛乐。
他额头被磕破的地方红了一大圈,鼻子也是红的,脸上刮出几道刮痕,下巴那儿也蹭破了皮,整张脸都挂了伤,湛乐只摇摇头,说:“不疼……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骗子?”
“我刚被拐走的时候,和人贩子说了你和妈妈的事。”谢凛的语气很淡,却让湛乐心里一紧,“后来我逃出来了,他们就想用你的身份骗我回去。毕竟我这么大了,又和乐队的人在一起,不好再抢一次。”
“之前有人……骗过你,”湛乐清了下嗓子,“你怎么认出来的?”
“感觉吧,”谢凛皱了下眉,“感觉他不像你,问了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就知道他是假的。”
“什么问题?”湛乐问。
“我们名字是谁起的,”谢凛说,“是什么意思。”
湛乐抿了下唇。
他们的名字是妈妈起的。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谢凛深吸了一口气。她隐隐有了预感,屋子里空荡荡的,显然没有第二个人生活在这里的模样,但还是想把问题问出口,她放软了声音,小声道:“妈妈呢?”
湛乐猛地抬起头,嘴唇张开好几次,才哑着嗓子道:“……死了。”
谢凛点点头:“怎么死的?”
“生病。”湛乐说。
“哦。”谢凛应了一声。
之后又说了很多。
谢凛的运气很平淡,诉说着她的不幸里充满着残缺的幸运。
被拐走的孩子很多,全都关在一个又脏又破的房子里,每天都有孩子在哭,逃跑的孩子被打,她一开始很害怕,和拐走她的人说了很多关于哥哥和妈妈的事情,希望他们把她放回去。
那群人贩子不是普通的贩卖人口,更像是在给谁养孩子,不听话的就卖掉,听话的就依旧养在房子里。
房子里的孩子每天都在减少,到最后只剩下了谢凛和别的四个孩子。
那黑暗又潮湿的房间成为他们的牢笼,终于有一天他们看见了误以为的光。
那个人把他们接到更大的房间去住,每个人都有舒适的床睡,吃到好吃的东西,谢凛甚至得到了一条漂亮的裙子。
那个人说,你们真坚强,可以成为我的孩子,我就是你们的爸爸,好吗?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爸爸。
除了谢凛和一个男生以外,其他的三个孩子都答应了。
他们像是怕极了不同意就会被丢回黑房子里,被卖掉,谢凛和那个男生表面答应了,管男人喊爸爸,背地里一直在寻找着出去的机会。
直到某一天晚上,所有的孩子被聚到一起,男人告诉他们,你们是家人,是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最亲密的存在。
什么是最亲密?
就是肌肤紧贴,下面紧紧放在一起了,融合了,才是最亲密的家人。
那个时候谢凛是最大的孩子,只有八岁,也是唯一的一个女孩儿。
湛乐听到这里的时候攥紧了自己的裤腿,瞪着地板上突然出现的一粒黑色不明物,浑身的血液都炸开一样,炸得他身上生疼。
谢凛顿了顿,继续说:“我和那个男孩偷偷藏了刀,就在那天晚上,我们把男人捅了,可能没有捅死他,但是我们从房子里逃出来了。”
“你……”湛乐抬起头,却不太敢看她。
“什么都没有发生,”谢凛说,“发生之前我们就捅了他。”
湛乐依旧不敢看谢凛。
“跑出来的只有我和那个男孩,其他的……都被他洗脑了,认为我们是逃跑的家人,一直要抓我们回去。”谢凛说,“所以我……”
“你恨我吗?”湛乐的手指交叉着,紧紧抠进自己的手背,“我……没能追上去,也一直没能找到你。”
谢凛没说话。
她垂下眸子,睫毛轻轻颤动着,又黑又直的头发挡住她的半张脸,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我去做点儿吃的吧,”湛乐站起来,说,“面条行么?家里没什么……”
“恨。”谢凛说,“从四岁到十二岁,我一直恨你,还有妈妈。”
湛乐站在沙发边上,鼻腔里酸得厉害。
“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被关在那个黑房子里的时候,一直在期待有一天打开门,是你,是妈妈,叫着我的名字冲进来抱我。”谢凛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哭腔,她太久没把这些记忆翻出来了,在乐队的房子里写歌的时候她会想起来,但不会想得这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