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童恭恭敬敬揖了一礼,冲孟鸣朝做出请的手势。
孟鸣朝目光凉凉,扫了眼这俩小药童,一个劲往方拾遗身上瞥。
方拾遗压根没看他,手伸到身后,随意挥了挥:“去吧,我同洛师兄聊聊。”
孟鸣朝沉着脸,不快地跟着走了出去。
待人走了,方拾遗才开口:“洛兄的意思是……无法治愈?”
“嗯,”洛知微捧着手中热茶,点点头,“孟师弟身上灵气稀薄,也是灵脉受损的缘故。我医术不精,暂时能做的,只有为孟师弟施一次金针,再辅之以药物,虽不能痊愈,总有些微效力。需等师父回来,我再请他老人家来看看。”
短短半天,洛知微一言一行落在方拾遗眼中,已能令他肃然起敬,闻言起身,郑重地冲着洛知微躬了躬身:“洛兄的大恩,方某记下了。”
洛知微稍稍避开,摇头笑了笑:“为医者,这些本来就是职责所在,方兄快别如此客气。方兄对令师弟的爱护实在难得,是有故吗?”
“算不得,”方拾遗想了想,弯眼笑了,“有修仙小报那个大嘴巴,全修仙界的道友大抵都知晓我的出身,小时候过得不太好,鸣朝与我经历相似,见着他就想到以前的自己,忍不住就上心了许多,将他当做亲弟弟,算不得什么。”
洛知微不赞同:“世人心肠如蛛丝,千缠百绕,即使是血脉相亲,也有疏离如陌路者,互相残杀、背弃的更是无数,待至亲尚且如此,又何况其他。待陌生人掏心掏肺,可谓难得。”
“哎。”方拾遗额角隐隐发疼,“我这才刚脱离课堂上的易先生不久,又遇到个洛先生。”
说到这,方拾遗才想起,貌似洛知微出身四大世家的洛家。
哎,又是个有钱人。
有钱人丝毫不介意他的寒酸过往,闻言眼底笑意愈盛:“我们都是同辈人,还是直呼姓名吧。”
方拾遗从善如流:“知微。”
“拾遗。”洛知微说完,腼腆似的,不由自主地用指腹抵了抵下唇,犹豫许久,“我有个不情之请……”
方拾遗指尖按在望舒剑鞘上,回答:“指谁砍谁。”
大恩不言谢,以行动表明最佳。
洛知微啼笑皆非:“不是……你可不可以在这上头盖个章子,签个名……若是不方便也无妨。”
见他犹犹豫豫,方拾遗好奇地垂下视线,洛知微红了半边耳垂,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捂在怀里不好意思拿出的东西推到方拾遗面前,掩唇轻咳几声。
方拾遗纳闷地低头一看。
《方少侠衣装图集——绝版订制》
……
……
???
方拾遗麻木地拨了下脑子里坏了的弦:这啥?
他谨慎地又看了眼封面那几个簪花小篆,满目复杂,翻开的同时,洛知微尴尬地解释:“修仙小报也有卖些别的,若是花的灵石够多,可以拿到这个……”
方拾遗心想:哦。
明天就去烧了那天杀的修仙小报。
翻开两页,果不其然,上头是方拾遗穿着不同衣物的画像,笔触精妙,栩栩如生,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什么画笔什么画法,极为精致,还是彩色。
方拾遗翻得心里更乱了。
他啪地合上这册子,手抖了会儿,抬眸见洛知微尴尬得要钻进地缝了,嘴张了张,还是没把“你为啥会有这玩意儿”这句话问出口。
方拾遗学着师父的风度,从容不迫了二十来年,头一次直面这么大的冲击,拿起笔时手都有点抖。
洛知微尴尬完了,觑到他神色不对,愣了一下,赶紧再次解释:“是一个小姑娘听星右说你要来药谷,托我办的,她小我们几岁,听着你的事迹长大,很崇拜你。”
方拾遗:“……”
姑娘,你被修仙小报祸害了。
他什么也没说,手也不抖了,沾了墨的细软笔尖在图册空白处行云流水地勾勒出个人像,又大笔一挥,笔走龙蛇地甩下“方拾遗”三个大字,吹干了墨,将册子递回去。
洛知微瞧着就不是喜欢求人的性子,被嘱咐干这事,倒也没什么埋怨的恼意,眼底融融倒映出片温柔的光泽:“小丫头要乐疯了。”
方拾遗瞧他这样,似笑非笑地扬扬眉。
洛知微被他盯了会儿,咳了咳:“是我的……未婚妻。”
方拾遗意味深长:“看来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可爱不可爱难说,”洛知微摇摇头,唇角却明明含着笑,“泼辣得很。”
正说着,脚步声渐渐靠近,一个药童领着孟鸣朝回来了,另一个拿着药去旁边的药庐煎。天色已经偏暗,洛知微不常住在这竹屋里,正好给两位客人暂住。
听到洛知微起身离开前说了句“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孟鸣朝微微皱了皱眉。
药童也随着洛知微离开,竹屋内只剩两人,外头徐徐清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不显吵闹,倒更显得幽静。
方拾遗梳理了下来到药谷这几个时辰孟鸣朝反常的表现,没急着凶他,琢磨了片刻,见孟鸣朝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垂着头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儿,心里登时软了几分,俯身用扇子挑起他的下颔:“哟,小美人怎么眼圈都红了,谁敢欺负你呐?”
孟鸣朝对洛知微诊出的结果耿耿于怀,抿着唇没吭声。
方拾遗顺手摸了把他的头:“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拒答、糊弄、欺瞒,如被发现,一律打手板。”
孟鸣朝:“……”
方拾遗牵着他一只手,合上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那白皙的手心,问:“什么时候受的伤?打伤你的是谁?”
孟鸣朝已经做好了方拾遗问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要骗我你是生病而不是受伤”的准备,未料方拾遗满头雾水、茫然地想了那么久,最紧要问的问题居然是这个。
故意憋出的红眼眶此时是真的微微红了:“师兄……”
“还没回答问题,禁止撒娇。”方拾遗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他的手心。
孟鸣朝恍惚了一下,咬着唇细细思索了会儿。
其实他也不全是鬼话。
过往记忆烟消云散,模模糊糊,梦境里不是个黑魆魆的冰冷地方,就是一个人朝他袭来,逆着光,他看不清那人模样。
于是孟鸣朝回答:“遇到师兄前被打伤的,打伤我的是……那个黑袍人。”
与方拾遗的猜测基本吻合。
方拾遗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扇骨,眉间杀意一掠而过。
又是那个黑袍人。
师父中毒是因为他,虞星右和他也在他手中受过伤,更是三番两次地想对孟鸣朝下手。
他究竟是什么人?
能让群妖膜拜,莫非……是大妖之子?
方拾遗不得不正视一件事。
被拉进妖族大阵里那次,那个黑袍人对他招招手下留情,若不是被激怒,恐怕根本不会对他出手。
这是为何?
若他当真是大妖之子,山海门是当年诛杀大妖的主力,算弑父之仇了吧,背着那个血海深仇,对着他这个山海门……或许是下代掌门的门主首徒手下留情,莫非大妖之子跟孟鸣朝一样吃错药了,百年来啥事不干,净在万里冰层之下修身养性、养出一身以德报怨的好品格啦?
骗鬼呢。
他心中疑窦越来越多,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乌黑澄净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孟鸣朝。
孟鸣朝被盯得心里阵阵发虚。
然后他听到方拾遗问:“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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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舍五入我双更了
520快落
第30章
孟鸣朝怔愕片刻,心底陡然被什么填满了。
暖暖的,温软的,像大猫的尾巴轻柔地扫过指尖,带着一丝细痒。指尖不由陷进手心,他沉沉地吸了口气,合上眼睫,撞进了方拾遗怀里,紧搂着他的腰。
脑子里一时有些乱,孟鸣朝好像模模糊糊好像看到许多人匍匐在自己脚下,那些人长得奇形怪状,不断跪拜磕头,乞求着什么。
他坐在高座,身上是不知谁留下的伤,还在淌着血,居高临下、沉默冷淡地望着那些人。
没有人问他疼不疼。
怀里猝不及防扑来这么一只大的,差点把窝在方拾遗胸前的胖鸟挤瘪。方拾遗被撞得一个趔趄,赶紧两指一夹,把去了半条命的傻鸟捻着扔出去,给蛋蛋叼着,反手撑着桌子稳住身形,啧了声:“刚刚怎么说的?不准撒娇,怎么说黏糊就黏糊上来了……回答我,还疼不疼?”
那么多年的暗伤了,他和岑先生乱投医,孟鸣朝……恐怕不好受吧。
疼的。
当然疼。
疼的时候钻心钻骨,不仅是身体骨子里发疼,像是灵魂也在受那股撕扯剧痛。
然而那股伤痛其实从有意识起就缠了身,不知多少年了,身体与疼痛为伍多年,忘了那是惨烈的痛感。
孟鸣朝很能忍。
他装着是病——毕竟得扮演个正常孩子。有时钻心地疼起来,他还能慢条斯理地朝着方拾遗笑,被发现身体不适就撒撒娇,从来没露出端倪。
他都忘了那是常人不能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