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朋友不能刻意,方拾遗想毕,上了明韶峰,便假装若无其事地将小孩儿往那边的女孩子堆里一推:“师兄有正事,你先在外头跟她们玩儿,回来再领你去练剑。”
孟鸣朝下意识抱住了他的手臂,可怜巴巴地仰起脸。
方拾遗好笑地拍拍他的头:“怎么比女孩子还娇气黏人,就一时半刻。”
周遭都是陌生人,此处又不如揽月峰僻静,孟鸣朝抿抿唇,使劲摇头。
正胶着,后面忽然响起道温婉的声音:“大师兄?”
方拾遗闻声转过身,孟鸣朝抬起头。出声的是个白衣青纱的少女,款款走来,似是池中刚采下的一朵莲,尚沾着露,说不上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却令人眼前一亮,越看越有滋味。
方拾遗不着调的表情收了收,向来站没站相,此时也挺直了腰背:“薛师妹,许久不见。”
少女盈盈朝他一笑,视线落到孟鸣朝身上,目光一亮,弯下腰看着孟鸣朝,眼睛里好像有星星:“这就是孟师弟吗?好标致。”
“不听话的臭小孩儿罢了。”方拾遗不知道打哪儿摸出了自己的扇子,阖上点点孟鸣朝的头,“别在师姐面前撒娇了,小男子汉一个,当心被笑话。”
孟鸣朝纳闷。
他为什么要怕被不认识的姑娘笑话?
“师父在殿内候着师兄。”薛师妹显然很喜欢孟鸣朝,笑盈盈地指了指后头,“我来照顾孟师弟,师兄尽管放心。”
方拾遗点点头,冲孟鸣朝眨了下左眼,转身风也似的刮进殿内,不给孟鸣朝反应的机会。
他对明韶峰的一草一木都熟稔于心,知道瓮澄爱在后院坐着煎茶,走进屋内,瓮澄果然已经煎好了茶,碧色的茶水倾倒在茶碗里,瞧着喜人。
方拾遗也不客气,嬉皮笑脸地叫了声师叔,便坐到蒲团上,拿起杯子喝了口:“是天泽山雨后第一批雪芽,师叔好口福。”
“小兔崽子。”瓮澄笑骂,骂完了便捻着茶杯,沉思着什么。
方拾遗不喜欢磨磨蹭蹭、吞吞吐吐的,眨了眨眼:“师叔莫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又顾忌我‘还是个孩子’?您见过我这么大只的孩子?”
纤纤玉指点过来,差点把他脑门戳个洞:“是关于绿水镇的事。”
方拾遗一看她的脸色就猜出了几分:“还没逮出背后的人?”
“其实几年前,那些人就有过影踪。”瓮澄抿了口茶,侧容秀致,却有些憔悴,“但他们惯于利用凡人,藏匿在熙熙攘攘的人世里,即便是你师父,也难抓到他们。此次他们在绿水镇显了行迹,你三师叔与其余四派的长老一齐追踪过去,发现他们不止一个窝点。”
方拾遗听得认真,顺手给桌上的小炉添了口灵气。
瓮澄斟酌了一下:“昨日他们追踪到了北境附近,发现……”
方拾遗目光熠熠。
“……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不过你师父说,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事了。”瓮澄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沿,沉默片刻,细细的眉蹙了起来,“他们发现了一个……万人血尸坑。残肢断臂无数,底下白骨森森,怨气煞气几乎凝成实质。你三师叔一把火烧了那儿,怨灵的尖叫传出数百里,恐怕还得请金光寺的大师前去才能解决。”
瓮澄已经很含蓄了,方拾遗却天生想象力惊人,话音才落,他就在脑中补充了实景,脸色不由白了白,连手里这杯清香逼人的茶都没那么有滋有味了。
他胃里翻滚了一下,堵心地想:我还是当个孩子吧。
第12章
世间自然不可能非黑即白,但如今中洲只闻正道而不见邪道,是因为被以山海门为首的几大门派剿灭了,剩余的一小撮,半死不活地一拥而散,逃得无影无踪。
木天师口中的“从北境而来的那些人”,不出意料就是邪魔外道的余孽。
方拾遗纳了个大闷:“这些邪魔外道怎么都喜欢拐弯抹角装神弄鬼?”
瓮澄:“打不过你师父。”
有道理。
喝完一杯味道曲折的天泽山雪芽,方拾遗揉着眉心告别瓮澄,刚走出去,就见群白衣小姑娘将孟鸣朝团团围着,圆溜溜的眼睛里全部是“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孟鸣朝紧张地抱紧了小木剑,脸上有些红晕,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羞的。见他终于出来了,连忙喊:“师兄!”
方拾遗心情顿好,半蹲下来,摸出随身带着的松子糖,笑眯眯地挨个摸摸这个小姑娘的头,扯扯那个小姑娘的辫子,把糖分了,“披荆斩棘”,将身陷囹圄的不争气小鬼给扒了出来。
给孟鸣朝也喂了块糖,牵着他往回走时,方拾遗啧道:“小鸣朝,太没有师兄当年的风范了。”
孟鸣朝又咳了几声,侧头看方拾遗,清透的眸子底下神色复杂:“什么风范?”
这一下把方拾遗问住了。
他坠入苦海后,也当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病秧子,至少有几年,都在揽月居里一步未踏出,要么就是在明韶峰上,天天喝药,泡在药罐子里整个人都腌出了药味儿。
他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憋得要死要活,唯一的乐子就是萧明河,可惜萧明河从小到大都是那模样,十分不可爱。等身子彻底好了,他才憋不出跑出去漫山遍野地撒野。
要说什么万花丛中过的经历……还真没有。
古往今来,提得动笔的都喜欢瞎写写,方拾遗既是掉入苦海大难不死的传奇人物,又是当世第一剑修温修越的首徒,修仙小报热爱八卦编排,以博取道友们的眼球,当然不会放过他。
虽然方拾遗年龄不大——年龄不大怎么了?年少才轻狂,美酒宝剑伴美人当然是少不了的。
惭愧,活了十六年,除了女鬼和长辈,其实方拾遗还没牵过其他姑娘的柔荑。
方拾遗一时悲从心来,面上不动声色:“师兄当然是那什么……风流君子。”
孟鸣朝默默瞅他一眼。
方拾遗脸不红心不跳:“去岁乞巧节,排着队争着抢着要给我送香囊的师妹能围山海门转几圈呢。”
孟鸣朝:“……”
方拾遗继续吹:“随师父去清谈会,其他门派的师姐师妹们见到我就脸红。”
孟鸣朝:“……师兄很高兴?”
“自然。”方拾遗暗暗擦了把冷汗,笑吟吟地道,“女孩子多可爱。”
以后有了道侣,他也想生个女儿宠着。
孟鸣朝侧头瞅着方拾遗那喜滋滋的样子,不知怎么,忽然就很不是滋味,小脸虎下来,偏生方拾遗没眼色,还在继续道:“小东西,跟师兄学着点,讨女孩子欢心可也是门修炼……哎!”
腰间猝不及防被没出鞘的木剑捅了下,方拾遗不知怎么就得罪这小祖宗了,莫名其妙地低下头,见孟鸣朝抿着苍白的唇,压抑着咳嗽,眉头微微蹙着,无奈叹了口气,揉了把他的头:“好好好,师兄不说了。怎么,怕师兄不宠你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忽然多了抹飞扬的笑意:“怎么警惕心那么重,那么防着其他人,倒是对师兄这么信赖?”
孟鸣朝含着糖,像只被摸舒服了的小猫崽,又期期艾艾地凑过来,扯着方拾遗垂下的袖子,小声道:“师兄看着眼熟。”
“眼熟?”方拾遗扬扬眉。
孟鸣朝却不答了。
方拾遗牵着他,走在山间石阶之上,薄雾笼罩,水汽氤氲,这铺了几千年的石阶早被一双双来往的鞋子磨得光滑,孟鸣朝低头看着路,将方拾遗的袖子又捏得紧了紧。
灵兽山开山的日子转瞬即至,开山当日,师兄弟俩起了个大早。孟鸣朝身子不好,早上格外嗜睡,醒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懵的,方拾遗拿着他的小衣服,让伸手就伸手,让抬腿就抬腿,像个贴了符的娃娃。
等他彻底醒了,方拾遗已经拿着桃木梳,在熟练地给他梳头发了。
孟鸣朝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泪眼朦胧的:“二师兄和三师兄不去吗?”
方拾遗:“背一遍四大世家的姓氏。”
“萧、白、祁、洛,”孟鸣朝彻底醒了,恍然大悟,“二师兄和三师兄是师兄说的‘可恶的有钱人’!”
方拾遗给他扎好了头发,哼笑着捏了把他的脸:“放心,师兄就算是一穷二白,也养得起你这个小饭桶。”
说着,他没忍住戳了戳孟鸣朝软软的小肚皮:“瞧着弱不禁风的,怎么就那么能吃?”
孟鸣朝被戳得不舒服,虚弱地咳了几声,方拾遗连忙顺了顺他的背:“灵兽山上风大,可别给风刮跑了。”
大师兄说话着实不中听,孟鸣朝不满地看看他,发现他给自己捯饬完了,自个儿却不修边幅,随意用根发带束着,几缕乌黑的发调皮地跑出来,顺着他弯腰的动作垂下,蹭在他脸上,凉凉痒痒的。
他伸手抓住,在指间捻了捻,眼底才又浮起些许笑意。
灵兽山离山海门近,门下弟子只要想去,领个牌子便随队。只是修为太低,又没人跟在身旁护持的,就会被执事长老驳回。
上一次灵兽山开启,方拾遗没去成,不过就是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有缘的灵兽签下血契——同所谓“仙缘”一般,都是很缥缈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