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记起了姜国才刚成年不久的王子,纵使枭雄,浴血奋战,也不敌千万人的一枪,刺破心脏,血液喷射。
他又想起了自己在红毛手中脆弱无力的反抗,几乎窒息的痛苦。
身而为人的悲哀。
“景天,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你们来见我?”
天帝忽然问道,他的眉峰蓦然皱起,不知何故,景天觉得天帝其实内心相当痛苦。
毕竟是神仙,他也没像在人间一样,当自己小聪明,仅仅是诚实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这个结果,天帝早有预料。
他长长一叹,走近。近来一看才分明知道,天帝的样子就如同一个饱读诗书的中年男子,也许跟前朝的少陵野老一样忧心天下,偶然间他看见——这天帝后面的头发有些……稀疏。
徐长卿如任何一个修道者一样,对面前的天帝敬重有礼。
“我们不甚明白,还请天帝细说。”
“也罢,景天,我知晓你们来到神界是为了将蜀山五人所化邪念放入天池净化,还有归去。”
听此,景天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事情不仅仅是丁小琳知道,红毛知道,连天帝也知道;也不知道清微老头儿知不知道?不过想来,一者与天道接触,一者为六界独尊,一者天界至尊,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天帝顿了顿,继续:“不过,景天,你可还记得夕瑶?”
“夕……夕、瑶。”
是谁痴痴地念着,那个名字一下子就解开了,飞蓬仅有的温存记忆。
神树下的美丽女子,与唐雪见相似的面孔,却有着天生的忧伤与宁静,好像在她的身旁,就感觉自己的身心就受到了洗涤,变得平和起来。
她在朝着走来的神界战神微笑,背后的树开满了花儿,却夺不走那抹痴念的笑的瞩目。
“你来了,飞蓬。”
夕瑶,神界的三玄女之一,是神树的守护者,是默默关心着飞蓬的仙子,如此安静的存在。
在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她的结局。
“她……她怎么了?”
沙哑的声音,不仅让白豆腐一惊,还让景天吃了一惊,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刚才说出那句话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那个梳着马尾,身穿如雪如银盔甲的青年神将。
而天帝却毫不吃惊,他淡然地望着远处,回答:“夕瑶在飞蓬下凡后,犯了罪,自己领罪,自愿散去魂魄,化为精灵,继续守护着神树。”
那里,也许就是神树所在之地。
“天帝!夕瑶,夕瑶犯了什么事?!”
此刻冲动的少年本该是徐长卿最为熟悉的人,看似爱贪小便宜,吝啬,实际上体贴人意,乐于助人,就算常常自夸自大,却毫无夸大。
徐长卿觉得,在他眼中的恋人,就是如此。
只是,看到这样的一幕,还是有些嫉妒,如藤蔓从心中缠绕——即使他总是温柔着,以天下为己任,仍旧还是人类。
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毫无缘由地嫉妒。
天帝似乎有所察觉地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夕瑶听闻你被贬下凡尘,痛苦自己不能陪伴你身旁,于是暗中用神界神树之果和枝叶来制造出一个婴儿,将自己的容颜赐予她,投入凡尘。”
“……那个婴儿就是唐雪见吗?”
“雪见姑娘……是借由神木果实所诞生的生灵吗?”
天帝给予了他们肯定的回答,转身就到了大殿正中央的座位上,向后靠去,眉头仍旧紧缩。
“盗窃神树果实之罪,罪无可赦。”
如果不是因为飞蓬的记忆,景天是不知道神树到底有什么用,这就跟每天每个人都要吃饭,却不会去管米饭的来源是哪里,对自己的身体除了饱腹还有什么大用处差不多。
神树,是六界众生之源。
而夕瑶是专门照看神树的神女,无数的岁月,她又岂能不知道神树果实的作用以及自己的职责。
因此,罪加一等。
但那都是作为神的飞蓬的感觉,景天无所谓,他不在意神树,也不知道神界规定。
所以,他说——“天帝,你不觉得就是一颗神树的果子,就把活生生的一个……神给魂飞魄散了,残忍不!”
天帝默然,他还未开口为自己辩解,四周的声音忽然间就大起来了。
那是景天还是飞蓬时就常常听见的声音。
他们会说:“一个莽夫,脑子里只会打架。”
会说:“天帝把这把剑都赐给了他,这下可好,神界还有谁是他的敌手!”
“身为神,居然跟魔私斗,破坏新仙界,简直是罪无可赦!”
“神仙本就不能相恋,可怜夕瑶一片痴心,这个眼瞎的武夫哪里知道!”
那些窃窃私语未曾停过,即使是在他站得最高,锋芒最盛时,亦是不绝于耳。
神仙,也跟人一样,虽然感情寡淡,却还有存在。
他知行动的好处,可是有时候,他也想狠狠地骂出声,就像现在一样——
“闭嘴!你们这些迂腐神仙!有为神界做过什么好事实事吗?!神界因为谁才安宁,是因为你们吗?!不是!所以——”那眼神扫过来的一瞬间,众神仙看见的是当年笔直站在南天门前的神将,不言,却又压弯了他们的脊梁,“闭嘴!”
于是,一下子,凌霄殿便静了,静得那手指与扶尺的摩擦清晰,静得那脚步声响在心头。
景天走上去,问那天帝。
“天帝,我觉得你做错了,你不该罚夕瑶。”
天帝亦是直视着他,似有叹息从他口中滑落。
“天帝,不会犯错。”
他忽然就笑了,解下来自己的头带,指着自己的脑后。
“可是天帝会后悔,他也会后悔,烦恼,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天帝,他做错了。”
景天也笑了。
他的笑,即使徐长卿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却能完整地勾勒出来,嘴角上扬,眼中恍如有旭日升起,眉峰向内,舒缓。
“那景天很荣幸作为第一个提醒天帝你做错的人,不过,我想,天帝老爷,你应该做的是怎么弥补。”
“没错。”
天帝移开了视线,落在自己靠在扶椅的手上,低吟。
“可是,景天,夕瑶自愿散去魂魄,心中了无牵挂,又从何弥补呢?如果找不到夕瑶的意识,就无法找回夕瑶啊!”
“……”
这真是一个难题,景天抽搐嘴角,感觉天帝就是不停地把锅往别人身上放,自己放了锅,面色无辜。
——你可是天帝啊!
——天帝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天帝,微微弯了下,正好让景天看到那里,秃了一块。
于是,他可耻地沉默了。
此刻,就在偏殿喝茶吃糕点的茂茂,龙葵与太白真君,忽然就讨论起来飞蓬的事迹。
作为飞蓬的粉丝太白真君说:“飞蓬啊,那可是神界第一大将,镇守南天门的将军,掌管神界重兵,只是可惜了,因为与魔尊私斗,破坏新仙界而被贬下凡,老君当初可是很看好他的!”
“老大的前世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怪不得那些守门的都要朝老大行礼!”
茂茂喝了口茶,感觉神清气爽。
而龙葵却反驳了茂茂的话,道:“我觉得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厉害,神将飞蓬虽然厉害,但他不正是因此而害了自己吗?可是我觉得哥哥不会,哥哥没有那么强烈的执着。”
茂茂点点头,太白也点头,忽然指着很远处的一棵树说了一句。
“谈及飞蓬将军,就不得不谈到夕瑶了,想当年,飞蓬在外打斗,负了伤就会来到神树找当时的神树守护者夕瑶仙子疗伤,如今……飞蓬被贬,夕瑶散去魂魄,真是天煞了一对好姻缘。”
“啊——老大居然还有老相好,那长卿大侠岂不是很不高兴啦!”
茂茂担忧着自己老大的事情,而一旁的龙葵却笑了,倘若真是一对好姻缘,便不会是这个结果。
只是孽缘,就像当初,如果哥哥能再狠下心,也许姜国不会灭国,也许哥哥也不会死去。
但是,那个人就是如此。
是太阳,是一把剑,照亮大地,斩断黑暗。
他不会沉溺于过往,就像徐长卿一样,失去所有记忆,仍残留着本能的渴望;而且他的记忆是健全的,则更无可能。
“天帝老爷,如果你信任景天,那就让我去唤醒夕瑶!”
少年人拍着自己胸脯,坦荡无比。
身处于高位的神,眼前不曾闪现曾经神将的影子,怅然却不茫然。
“好!此事就交予你,景天!倘若夕瑶真的清醒了,朕便不会计较她过去之事,恢复她的神位,继续,只是——”
“你是否要回来,飞蓬?”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下也写得头发直掉,咳咳咳
我怎么……剧情写起来就不停呢,唉,渴望小天使的评论,充电中——
☆、神女夕瑶
泪流应是旧人归,雪下梅开几度灰?
“我算了,我是景天嘛,景天的景,景天的天,而且——”他退后几步,然后揽住了白豆腐的肩膀,笑盈盈,活是让人没了脾气,然后一下子就亲在了他的脸旁,“我跟白豆腐约好了,等一切结束后,就回去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