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头问闷油瓶,“为什么不是?”
这个问题我必须得到个答案,因为他的反应实在太令人摸不着头脑。上次在西沙第一次见面时,他并没有发现我不是齐羽,现在却能开口就说不是。难道他如今的记忆反而完整一点?或者因为铃的刺激,他虽然忘了很多事,却想起了一点本来不记得的东西?
闷油瓶没有回答,只是再次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脸,也说不清是在辨认什么还是回忆什么。我心里更是没底,想了想便说:“这样吧,我建议你还是先跟我们一起回村。没你帮忙,我们对付不了蚂蝗。这些村民什么都不懂,我也是一知半解,需要你的知识——你会杀了那条鱼,总是存了救人的心嘛。大家目的一致,暂时合作行动,你看怎么样?”
说着,我就向他伸出一只手。闷油瓶皱起眉,一侧身让过我的邀请,却还是转身朝村子的方向去了。我放下手跟在他后面,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也是暗自郁闷。
也许我还是太乐观了,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照理说,他失忆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该从零开始,就算没有西沙时莫名其妙的加分,凭我对他的了解,要获得信任也应该不会太难,毕竟我都成功好几次了。
可眼下是怎么回事?他对我那个鬼态度,是因为我冒充齐羽被发现了?
妈的,那家伙就那么好?他是比我帅还是比我高吗?
一路上我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进村,恰好便遇上了闻讯过来的村长。他安排我们在他家休息,又叫儿子媳妇准备了热水和吃的。等换了干净衣服安顿下来,我们便把事情经过简单地告诉了他。
“你们说……连湖里的鱼……也长了蚂蝗?”村长憋了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见我点了点头,长叹口气,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脑门。
我明白他是怕灾情扩散,回头想问闷油瓶,却看到他面朝外坐在门口,屁股冲着我们,身边还有几只老母鸡在走来走去地找食,显然根本就没关心屋里的事。我怒从心头起,便故意指了指他说:“村长,那个小哥是防疫站的专家,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吧。”
村长大喜,急忙走到他身边清了清嗓子,说:“技术员小哥,我们村全靠这湖……”
不等他说完,闷油瓶忽然站起身来,“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办法,因为这是他整个晚上唯一说过的一句话。
六子因为要给我爷爷报信,吃过饭就回城了,而我们当晚就在村长家休息。因为担心闷油瓶半夜开溜,我有些失眠,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第二天一早,吃了村长媳妇送来的包子和粥,我们就背起全副家当出发了。
听着他包里不断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我就明白此行不会轻松。因为他带的都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装备,还借了村长的两把铁铲,肯定要倒斗。至于他那把黑金古刀,我晚上也偷偷摸过,沉得异乎寻常,虽然刀柄刀鞘都和后来那把不同,刀身的材质却是完全一样。
可是和“倒斗”这件事格格不入的是,我们这次行动却毫无隐蔽性可言。地方离村子不远,我们仨又是众人关注的对象,不知道有多少村民想帮忙,虽然被我们连哄带吓地劝回去了,却还是远远地看着,指指戳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过来。
盗墓贼盗墓贼,不管做的事有没有昧良心,既然叫贼,当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的情况下行动,越是青天白日,我越是觉得不踏实,唯恐跑出一堆公安把我们抓了,但闷油瓶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带着我们一路出村,就径直往蝎子墓的方向走去。
“喂,我说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啊?”黑眼镜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他等了几秒见闷油瓶不吭声,又问,“我看你这一身刚好够把明祖陵给倒了,咱们不如虚晃一枪,甩了这些人,先去看看他老人家?”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前胖子就因为没事找事被闷油瓶鄙视过,我见势不妙,急忙岔开话题道:“别扯淡了,我们这是正正经经下古城灭蚂蝗的,收起你那些资产阶级思想。”
黑眼镜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声,话锋忽然一转,“这不对吧,咱们只有基础装备,下面可都是淤泥,不抽水怎么下得去?”
他倒是问到点子上了。确实,如果没有张家人修的临卡,我们根本不可能下到淤泥里去,而这条老路也不过是前半程安全,否则张海客他们就不会遇到危险了。不过当年闷油瓶还是占了年纪小的便宜,能钻进其他人进不去的地方,现在恐怕也不行了吧。
正想着,黑眼镜突然推了我一把,“哎,齐老弟,你看那斗像不像个蝎子?就是地气泄了,不知道是哪个棒槌干的。”
我一抬头,果然发现蝎子墓已经近在眼前了,整个轮廓和我记忆中的差不多,就是植被更秃些,不乱处还有几处屋顶都塌掉的泥砖房。
“到了。”闷油瓶说完,放下背包,就抽出几节探铲跳进蝎子地去了。我回头看看,远处依旧有几个村民在探头探脑,不过这边地势低,又隔了许多树,他们肯定看不清我们在干嘛。
实在不行,就说是找蚂蝗窝吧。
我想着,弯腰捡起借来的铁铲,还没直起身,突然感到一缕劲风擦着手臂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扑倒了。
四 麒谕 8
因为是胳膊先着地的,我疼得嗷地一声叫出来,嘴都没来得及闭上,就被人抓着顺田埂边的斜坡一路滚了下去,跟着就是笃笃笃的响了好几声,有东西接连打在了我们周围。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偷袭,而且丝毫没有手软,上来就是杀招。
“妈的,是连弩。”
救我的是黑眼镜,他骂了句娘,放开我探头往上看去。我急忙翻身缩在田埂下,并且小心地往旁边挪开了几米,回头才发现闷油瓶已经不见了。
“看到人了?”我心知攻击者还在上面,不敢轻易冒头,只看了眼滚下来的方位,田埂上的枯草里还插着几根铁弩,箭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显然射出的力道很大。
“在屋子里,不出来。”黑眼镜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肩膀,那里有个豁口,刺穿了好几层布,不过没血,“狗日的,这么狠,你还真是个香馍馍。”
附近的屋子只有二十多米外的一间废屋,但朝向我们的墙面上并没有窗户,除了外皮早已崩落的土砖和一扇歪斜的木门,我什么也看不见。
“那小哥人呢?”
“用得着管他么?”黑眼镜笑了声,向我一努嘴,“先看看自己有没有中毒吧。”
我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肘正火辣辣的疼,拨开衣服一看,果然划了条一寸来长的口子,好在伤得不深,伤口的样子也还正常。
也好,不用担心闷油瓶了。别说连弩,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就算是手枪也不可能打死他。
正想着,黑眼镜忽然轻声吹了个口哨,向我晃了晃手指,我心知有变,欠身顺着往上看,一眼就看到闷油瓶居然在一棵七八米高的大树上,几下纵跃,就悄无声息地到了那废屋的正上方。
“我擦,他要……”
话都没说完,就看到闷油瓶身子一缩,整个人像一只大鸟似的笔直落下,轰地一声砸在屋顶上。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那屋子的门突然被踢开了,一条人影猛地从里面窜出来,跑了几步一转身,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枪响。
闷油瓶似乎早就预计到了对方会开枪——不,他甚至在屋顶的瓦片开始坠落之前就已经跳了下来,闪身跨到那人的背后,一抬手就捏住了他的脖子。从我这里看去,他的动作清晰无比,但又行云流水,毫无滞碍,仿佛他捏住的不是别人的脖子,而是一只茶壶的把手。
那人大叫一声举起双手,似乎还想挣扎,但很快就丢下枪放弃了。我估计他吃了不小的苦头,因为闷油瓶的握力足以瞬间捏断颈椎,被抓住绝对是件倒霉的事。
“没意思。”黑眼镜居然失望地叹了口气,一撑田埂跳了上去,“这小哥太狠了,不好对付。”
我心说你对付他干嘛,也跟着爬上去,看了看四周。虽然这里没什么能藏人的植被,地形却不是一马平川,视野中的盲点很多,“小心点,搞不好他还有同伙。”
黑眼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丢下我先走了,我有点意外,又扫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奇怪的动静才跟了过去。
走近了我才惊讶地发现,被闷油瓶抓住的,居然是个很老的老头子,皮色金黄,一脸的老人斑,松垮的皮肤贴在骨骼上,活像个干粽子。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么老的人,竟然也能用那么灵活的身法跑出来放枪。
“你是什么人?”
我听到闷油瓶在问话。那老头嘴巴动了一下,猛地抬头瞪向我,双眼浑浊得令人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个盲人。
但显然他不是。
“你,们——”老头一字一顿,用极蹩脚的普通话说,“是,土,夫,子!”
我大吃一惊,倒不是因为被人点明了身份,而是他这个意思,倒好像是个护墓员。虽然各地都有自发或者政府组织的护墓人员,但这么老的,只怕也是独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