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化速度与服用者的体质相关,同时也和药基有关,特别是这种药基,显然是不死化和尸化的关键。
但张启山将这个情报告知解九并不是无条件的,他的真实意图,是希望解九可以把药引和药基分离出来,以此做“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就是威胁日本天皇。
这当真是一个耸人听闻的计划。但是张启山想得十分缜密:因为纯粹由尸蟞入蛊做成的药引是一味毒药,而服用了药引后就必须再服用药基进行“解毒”,才可以延续生命,否则中毒之人必死。张启山的想法是,先让日本天皇服用药引,在他毒发后,要求日本皇室退兵换“解药”。
这个桥段的巧妙之处在于,他们利用日本天皇求永生的心理,对他实行控制——注意是控制而不是暗杀——因为他们知道,如果真杀掉了天皇,只会造成日军的疯狂报复,得不偿失。但即使天皇服用了“解药”,也只会变成“不死者”,终究逃不脱变成怪物的命运。到时退兵大事已定,而又可灭日本天皇于千里之外,可谓一箭双雕之法。
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大概是当时中国有识之士共同的梦想了,虽然不免离奇,但就算在现在的我看来,也不禁肃然起敬。因为在我想象中,张启山一直是个为了长生不择手段的老混蛋形象,没想到他在知道尸蟞丸的效用后,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为民除害。
可是他要怎么让尸蟞丸这么可疑的东西绕过重重戒备,能进到日本天皇的肚子里呢?对此,解九继续讲出了整件事的原委。
原来张启山祖上在长白山一带活动,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家族。日本人在攻陷了东三省之后,不知怎的也知道了张家的长生传说。所以长沙沦陷以后,日本人就找上了有留日背景的解九,让他去劝服张启山献出秘方。此时张启山对自己家族的调查已经颇有建树,据他所述,他甚至在淮安附近找到了张家本族的遗族,其中有的人已经活了200多年。所以,当解九在找张启山商量如何应付日本人时,张启山一开始竟然对日本人摆出讨好逢迎的姿态,令解九大为惊讶。为此他们还大吵一架,直到后来张启山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解九才和他冰释前嫌。
另一方面,细品下来,这个日本人求药的事情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两人都感到非常振奋。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是安全,于是他们都打算隐瞒下来,私底下暗中行事。
按此计划,药引的毒性和发作时间最为讲究,一来不能马上发作,否则天皇万一找人试毒就会马上穿帮,二来要控制毒发身亡的时间,给日本皇室充分的考虑时间,还要为召回军队预留缓冲。经过解九的反复改良,他已经把这味药引的毒性变得比较温和,服用后不会马上发作,但几个时辰后就会进入假死状态,再过七八天才会死。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进行对毒发时间的调整试验,谁想得到他刚炼制出一批新的药引,竟然会被阴错阳差地送到了二月红的夫人处。
听到这里,二月红的眼睛里简直要滴出血来,他缓缓抓住刀柄,手上青筋暴起,似乎随时会一翻腕把解九劈成两半,我爷爷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唯恐来不及救人。
不过二月红毕竟不是一般人,他握着刀呆了好久,终于还是松了手,嘴里缓缓挤出四个字,“药基在哪?”
解九面如死灰,犹豫了好一会才答道:“那药引我做得出,可药基只有一点。二爷,那是打算在施行计划时,给天皇用的,您真要……用它……可是就算吃了也不能解毒,只会不死化……”
“可至少丫头现在不会死!只要她不死,就有的是时间想办法!”二月红咆哮起来,“快点!把药给我!”
解九又沉默了一会,才摇头说:“佛爷告诉过我,那种矿石叫陨玉,非常稀罕。我们找到现在,也只有他那只二响环。”
讲到这里我爷爷叹了口气,我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不说出来谁想得到呢?他们想要的东西居然是陨玉……那玩意说稀罕确实稀罕,但是只要找对了地方,要多少敲多少,用卡车运都没问题。
现在想来,张启山千金求镯,说什么想凑三响,肯定也是收集陨玉的托词了。
可惜他们几个人当时却都不知道。
“后来大佛爷没同意。”我说。这不用问,因为丫头早死谁都知道,二月红后来再也没有续娶。想必他伤透了心,不仅仅是妻子的死,还有挚友的背叛。
我爷爷闷声朝前走了一段,才缓声说:“是啊,那是他唯一可以威胁天皇的筹码,他自然不同意。二爷后来背着夫人,在他门外跪了三天三夜,小九也想尽了办法,但仍是无力回天。只是佛爷的计划,最终也并没有实施。美国人丢了原子弹,小日本投降了。”
我爷爷没有把潜台词说出来,但我想在他心中一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这世界就他妈这么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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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启蜮 15
张启山不救人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人们还当是大佛爷和二月红翻脸了,各种八卦满天飞,越传越邪乎。那段时间里,一直在替大佛爷收购矿石药材的几家药商甚至不敢和二月红见面,因为他们都看见二月红求张启山被拒,明知是大佛爷见死不救的人,谁都不敢造次坏了规矩。
九门的其他人不明所以,大多数都选择了沉默。唯有狗五和解九知道真相,却亦是无计可施。跪足了三天后,二月红离开了张启山家,他就那样静静地背着早已气绝多时的妻子走远,没人知道他和张启山之间发生过什么。
二月红再次出现在大众面前,是在夫人的丧礼上。
我爷爷他们那时候都去了,据说当时谁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仿佛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世上还有这么一个男人。在热闹的宴席上,二月红所在的地方却是安静的,仿佛一幅长卷被烧了个窟窿,只能看到背后白晃晃的天光。
我知道他们无法面对的是什么,因为我也无法想象他当时的心情。交流要建立在情感的共鸣上,但哪怕仅仅是试图去理解,我感觉自己的理智就几乎要被愤怒淹没了。没人愿意理解他,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就像我们没法靠摒息憋死自己一样,正常人也很难因为别人的痛苦而疯狂。关于他,我所知道的只有后来发生的一切,已经盖棺定论的他的下半生。
他没有向任何人复仇,也再没有续娶。
“后来二爷就和大佛爷疏远了,我还以为老九门从此就要散了,谁知道后来,为了从日本人手上截一批货,大佛爷竟然又带了全家老小去求他。”说着爷爷摇了摇头,又道,“我不清楚最后二爷是怎么答应他的。但我记得,那时小九很是颓靡了一段时间,我曾经怕二爷怪罪他,就自顾自找去说情。我最记得的,就是那时二爷那云烟般的眼神。他说,你知道解九怎么和我说的吗?他说请我原谅大佛爷。你们也真是古怪,每个人都来请我原谅另一个人。唯独是大佛爷说的就不一样,他说为了天下再大的孽都要扛。所以啊,他才是大佛爷,你们都是傻小子。”
二月红说了这句话,我爷爷一下就被慑住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反而是二月红接着说道:“普天之下值得我付出的,就只有丫头一个。现在已经再也没有我可以为她做的事情了。所以,做什么都一样。但值得你们付出的又是什么呢?我会一直看下去的,希望你们都不会后悔。”
“不后悔……”我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似乎感到爷爷和我说这番话别有一番深意。我知道,最后反叛组织,与张家斗争的幕后主使正是解九爷。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是因为解九爷在老九门之中最为大胆奇谋,却不知道他和张启山还有那么难解难分的过去。也难怪他能把张家算计到这种地步,恐怕除了后来不问世事的二月红,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熟悉张启山的人了。可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想象,他和张启山为什么竟然走到了那一步。
我对爷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爷爷也是长叹一声,道:“是啊,就算是我,也很难理解他和大佛爷究竟亲密到什么程度。你知道长沙战国帛书案吧?”
我点点头,爷爷继续说道,“那次裘德考从我这骗走了帛书,为了灭口,便出卖了长沙盗墓贼的名册。是大佛爷亲自督办的,而且行动特别铁腕,抓回去就枪毙,几乎不留活口,真的是血流成河啊……”
这大概是我爷爷一辈子里受过的最大的打击了,他全靠消息得的早,在古墓里躲了半个月才找到机会逃出去,虽然留下一条命,却是家产散尽,元气大伤。我爷爷咽不下那口气,还曾去东北找过张启山,质问他为何不救自家兄弟,结果自然是没有得到答案。
那次风波后,幸好他得到了解九的接济,加上尹家帮忙,才在杭州安身立业,最后更是入赘尹家,渐渐又积攒起了一份基业。
直到后来,爷爷才知道从解九那里了解到张启山当时背负的东西。我爷爷一直是土得掉渣的平头老百姓,不懂政治,可是新中国成立后,时代的风向早就变了。50年代初正是朱德总司令下令全国大剿匪的关键时期,那时候的盗墓贼不比现在是小打小闹,都是有枪支弹药护身的,尤其是老九门这样堪比黑社会的大规模组织,又是里通外国,政府怎么可能容忍他们的存在?很多人以为开国后就没有战争了,其实在1949年后的4年里光剿匪就杀了200多万人,在那之后中央集权才得以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