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研究人员对他做过好几次心理测试,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对此,张启山的判断是:张起灵和其他不死者有所差别,而且这种不会尸化的特权由“张起灵”所垄断,也就是说,这也是终极秘密的一部分,是只有族长才能享有这种特权。
“所以他才想夺张起灵的权?”我想起了张诗思。
爷爷摇头道:“不,那时候张启山的心思完全被另一件事占据了,起因就是他向张起灵提出的那个问题。”
直到以后的几年里,作为听众的我还时不时会想起爷爷向我讲述这一段故事的情景。爷爷在讲的时候很平静,也许当年闷油瓶在听张启山问他问题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吧。但对张启山来说到底是如何呢?恐怕在他的回想中,只有无尽的震撼与恐惧。
或许他不应该问出那个问题的,因为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惜粉身碎骨,几乎葬送了他的一生。
他问的是:“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
那时张起灵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反倒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神色的变化。张启山疑心他没有听懂,于是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片刻之后,张起灵开口了。显然,他在斟酌怎么回应张启山的问题。
“身处我这个位子,个人利益已经没什么好考虑的了。而且国家的命运不是最容易预测的吗?你想说我会平步青云子孙满堂么?那谁都会编。我想知道的是整个国家未来的大势。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可能连这都不知道吧?”
“一直以来,张家付出许多努力,对历史做出必要的校正,避免毁灭性的打击。有一些事情的准备,需要提早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但是……” 张起灵望着张启山,隔了好一会才说,“族令记录不是预言集,那只是历任族长发出的指令。虽然涉及到未来,但并不会完整地记载整件事的过程。它只是告诉你们在什么时候需要怎么做而已,我不确定你能在此获得你想要的答案。”
“难道在你所知道的信息里,就没有半点关于之后几十年的形容吗?”
三 启蜮 19
张起灵再次沉默了,似乎陷入了思索,好一会才道:“从现在算起,这个国家有两次大的波动。”
他说得很慢,显然他也在考虑怎么说才能准确表达。
“但过去的张起灵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安排,从上世纪初直到十多年前,大量的人投身战争,张家的力量已经近乎消耗殆尽。”少有地,张起灵的脸色显出一丝沉重,“虽然现在的问题,在明年开春就会解决,但之后还有一次大的波动,大概又会隔四年。张家直系最后的力量将有所动作,保证这个国家的命脉不会摧毁,十年后波动会结束,然后这个国家就会迎来新一轮的繁荣。”
说完,他抬起头来说:“我所知道的关于终极的记录里,只有这些信息,剩下的都是对张家直系子孙的安排,具体是什么意思,要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才能验证。”
我忍不住问道:“他真的这么说?”
我爷爷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站在现在看,虽然前者我不太熟悉,但后者大概没人会猜不到的:66年正式开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持续了十年的动乱,为中华民族带来了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创伤。
可是张启山那时候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他脸上现出了不悦的神色,“这太笼统了,如果你不能说得更具体,那交换条件就不成立了。”
张起灵叹了一口气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是关于过往的张起灵所发出的最后的族令。这本不该让你知道的,所以你最好能一次记住。”
之后,他便开始慢慢地说了一些句子。
刚开始张启山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因为张起灵说的内容十分晦涩,而且每一句都是以“令”字开头。如他所言,这是一些彼此相似的命令语句,句子之间也感受不到什么关联,看得出,张起灵本人也并没有理解这些句子的具体意思,他仅仅将此作为一种知识背了出来。
对于这种状态,我倒是颇能理解。作为终极房间的亲历者,在几次抽样中我已经能感受到那些族令的跳跃性。正如我之前所感觉到的,族令记录类似于一种游戏攻略,对一个没玩到后续进度的玩家而言,要在这些攻略中找到剧透,往往只能得到片言只语的提示。哪怕有些提示非常关键,但串起来理解,和实际的剧情仍然会有很大的偏差。难怪闷油瓶会认为,张启山是很难从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的。
但有一点让闷油瓶意想不到的是,尽管张启山也没听懂多少,却将他说的话全都记下来了。长期从事地下情报工作的他,早就练就了一身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能力,那些句子就像是一颗种子,种在了他的心中,不到一年就开始生根发芽。
那是1961年的初冬,就在张启山的部门对张起灵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所有人都感到热血沸腾,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张启山却意外地收到一纸通知,让他准备赴京在明年1月参加“中央工作扩大会议”。而那也是第一次,解九发现了张启山的异常。
“五年计划还没到,这时候召开讨论建设规划的会议,不觉得有点耐人寻味吗?”在张启山的办公室里,解九捏了下眉心,放下手中的纸说,“而且现在研究正在骨节眼上,像我们这种特别部门也要派员赴京?”
张启山应道:“这次比较特殊,通知里也说了,地委、县委和重要厂矿党委的负责同志都要去。你别忘了,我们外面的招牌挂的是‘资源综合开发研究所’。我们部门的出席人员还要报上去,我看就我和你一起吧。”
虽然察觉到了几分敷衍,解九还是点头表示了认可,“这个大动作非比寻常,我们一同去比较妥当。”
于是张启山便拿起桌面电话的话筒,拨通了一个电话。解九知道他是直接向中央报备人数,心里并不在意。可是解九却看到,张启山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怅然若失地凝视着前方。
“怎么,出事了?”解九皱起眉头。
张启山这才恍然醒来,挂上了早已收线的电话,“没什么……上头说,这次‘七千人大会’事关重大,北京那边安保力量不够,让我这边也想办法支援一下。上海也已经抽调人手过去了。”
解九听后舒了一口气:“这不难办,你手下的人最近也没派什么大事,让他们上京历练也是好的。”
“可是……这件事‘他’不可能知道啊……”张启山喃喃地说。解九唤他几声,他都全然没有反应,彷佛陷入深深的思考中,但随后他就抬起头来。
“你不用去了,看好张起灵。”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出乎解九意料的是,直到来年的3月初,他才再次见到张启山。此时北京送来的各种文件和简报材料已经送到了解九处,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转折点,在史无前例的七千人大会上,中央政府第一次承认了方针错误,出现总路线的调整。彷佛就像春天到来一般,全国上下压抑的空气一扫而空,民主开放的氛围重新降临了中华大地,“大跃进”宣告结束了。但是奇怪的是,张启山从北京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踏进研究所一步,哪怕解九数次将张起灵的研究报告送去请他过目,也没有得到张启山的回应。而之后不久,解九就听说张启山成立了一个新的项目,要召集老九门全员到四川四姑娘山考古。
解九的心中逐渐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这种状态与当年他与张启山的争吵前后何其相似,他知道,张启山必定有事瞒着他,那结果一定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如果再不插手就晚了。
一转眼,到了出发前的践行宴上。
那天张启山找齐了九门的几位当家,连早就不问世事的二月红一系,也派来了红家戏班的台柱,足以证明佛爷的威望依然不减当年。可唯独解九没有收到请柬,东西直接送到了解九的长子处,上面写道:
九爷一向不亲涉地下事务,此番长途跋涉,我已向上举荐贤侄代为出征,还望贤侄不负众望,为国争光。
启山亲笔
对此,解九没有任何表示。他只对长子说:“佛爷请你,你去便是。”
三 启蜮 20
我爷爷讲得很生动,也很详细,明显是解九的视角。我有预感,这次事件就是老九门分裂的导火索,但我还不知道具体会到什么程度。
看到儿子出了门,解九也开始收拾衣装。扣好最后一颗纽扣后,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看。这个怀表在战争年代曾经被他改造过,可以发射两管麻醉针,用以防身。
呈现在他眼中的时刻,是晚上六点三十七分。
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解九把怀表收好,便迈开步子来到了饭店门前。
两旁的士兵立刻拦住了他,“对不起,今天这里被包场了。”
解九不慌不忙地停下了脚步,正视着饭店大门,没有看士兵一眼,“启山同志请客,我不能做客人?”
士兵有点为难,含糊地说:“可是,今天解家不是来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