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会以为他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敢情这个要命的奥斯卡影帝,哪怕是失忆状态,还是能一眼看出段位比他低的同行来。
其实我知道,我在这个团队里,就像一只披着狼皮混进狼群的羊。他们和半路出家的我不同,都是从小勾心斗角惯了的。已知被张家本家当杀虫剂养大的小哥就不用说了,还有那个最早被老爹对付的陈文锦,以及和陈文锦一样逃亡多年的霍玲。至于我三叔和解连环,本就是心怀鬼胎,剩下的人都是棘手的解家冒牌货军团,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不过我虽然没法变成狼,至少努力点,还是能让自己变成一只哈士奇的。我必须把闷油瓶争取过来,不管用什么手段,他是我在队里唯一能争取的人了。
***
就像三叔跟我讲的流程一样,15号早上队伍如期出发,两天后到达碗礁,然后就是好几天的打捞作业。因为知道这几天不会出问题,我过得非常无聊。政府提供的潜水用具在当年也算先进了,但在我看来仍旧很落后,熟悉了几次后我就不想再下水,一直窝在船舱里帮忙清理碎瓷片,累了干脆到甲板上坐着吹风,居然也没人管我,我小心了几天后,也渐渐胆大了起来。
根据三叔和陈文锦的笔记,关于西沙发生的事前后有好几种说法,排除三叔为隐瞒和解连环计划的伪造部分,剩下的线索繁杂,时间线很难理清。这天晚上,我正在储物间总结以往调查的资料,舱门忽然咔地一声被推开了。
“写日记?”
一个很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知道掩饰也没意思了,干脆大方地回过头去。闷油瓶站在门边,只是看着我,似乎对笔记的内容毫无兴趣。
我把笔记本合上,暗自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这小子还会有主动找人搭话的时候,来者不善是可以肯定的了。
难道他的直觉告诉了他,我,或者说齐羽,还有个隐藏的身份?
这件事很无奈。虽然我非常不愿意,但我还是必须肩负起为组织提供资料的任务——倒霉的齐羽,原来他真的和张启山后人勾结,也不怪齐铁嘴连父子情谊都不管。这真他妈是个糟心的身份,腹背受敌,对其余所有人来说我都是奸细。
“随便写写,免得以后忘了。”
说完我才发现这句话对他来说可能有点特别意味,不过他不是那么敏感的人。
“写下来的,不叫秘密。”
他居然在讽刺我?我一愣,这才正眼看向他,他却转身出去了。
我跟到船舷边,看见他在船尾看月光下的海面,也可能是夜空中的星星。从我这只能看到一个瘦长的剪影,镶嵌在闪着微光的夜幕上,听着船上隐约的歌声,还有欢呼声和鼓掌声,显得我们这边尤其的静谧。
我突然想到,对于没事就喜欢看天的这小子来说,突然有这么巨大的完全包围自己的天空,是不是会觉得特别幸福特别满足?
他到底在想什么?
整个头脑完全放空,又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
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的地平线看,我想试着体会一二,却静不下心来,因为我知道黑暗中有一条看不见的船正跟着我们,上面坐着要来替换我三叔的人却被三叔杀掉的人。不仅如此,此刻在我们身边也一定有人正在监视我们,确切说是我。
闷油瓶说的没错,写下来的东西总是不保险的,哪怕我用我自己才明白的方法加密过,落到外人手上也不见得破解不了。
这次西沙考古的最终目的,本就是合伙演戏混进疗养院,那个不是一条心的组织特派员自然是他们的重点监视对象。而在解连环眼里,整支考古队11个人,有5个是他的部下,还有两个他以为是他的部下,剩下的只有闷油瓶、三叔和我。
闷油瓶刚失忆过什么都不知道,剩下的两个他大概更怀疑我三叔,但过几天他就会和三叔搭上线,目标马上会锁定到我身上。
我在这里,可以算的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闷油瓶都在注意我,其他心怀鬼胎的人就不用说了。
也许闷油瓶是在警告我,不要留下太多文字记录。这说不定是他的习惯,因为他有失忆症,比任何人都更需要过去的经历,而他的身份又不允许他留下太多蛛丝马迹。那么他是用什么办法向自己传递信息的么?
***
到了20号,海底打捞进入收尾阶段,晚上的庆功活动一直持续到很晚。我满脸堆笑,看了一场最搞笑的宴席——所有人都装作自己喝得很多,所有人都偷偷把喝掉的酒吐掉,然后一个个装成酒气熏天地钻进卧舱躺平。唯一一个没做戏的似乎是闷油瓶,他一杯杯全灌下去了,但我怀疑对于他来说,这点酒和白开水也没多大区别。
卧舱里平静极了,鼾声此起彼伏,但我知道没有人真的能睡着,大家都醒着。三叔是要提前进入海底墓,解连环和他的人则在等机会干掉三叔,而陈文锦和霍玲跟我差不多,唯恐被人发现是掉过包的,永远不可能放松警惕。
时间慢得好像已经停止。
我怕被人看到眼皮跳,抱着头从胳膊缝里往外看,也不知究竟熬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了布料摩擦的声音。有人站起来,踮着脚走出了房间,听声音的位置,正是睡在最边缘的三叔。我仿佛能听到众人同时加快了心跳,同时屏住了呼吸,然后没过多久,我对面的解连环也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
房门在我背后,我正想装作睡迷糊了翻个身去观察他,胳膊才一动,突然被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
一 奇遇 07 立场
睡在我背后的,是闷油瓶。
我心里一跳,动作就停下来了。他的手早放在我边上好久,这一下快如闪电,而且幅度并不大,估计黑暗中也没人能注意到。
可奇怪的是我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后续动作,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按着我,透过接触的皮肤能感到他的心跳很稳,好像他的目的就是让我别动而已。
难道他以为我会追出去?
他怕我追出去?
他真的在保护我?
都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莫名其妙的好意。不久前我还在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才能取得他的信任的帮助,他居然就已经主动来帮我了。可这是没道理的事,就连我是吴邪的时候也没这么多
优待,太便宜的好处,不会让人觉得高兴反而有些毛骨悚然。
我轻微地抖了抖肩膀,示意他松手,也不知道他是误解了,还是故意的,仍旧没有松手,我们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卧舱的最里端突然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
那边躺的是陈文锦和霍玲。我心说不好,八成是文锦担心三叔出事,忍不住想追出去看看了。今晚上的气氛这么微妙,不动就是最好的应对手段,她们那种不靠谱的身份,居然还敢强出头?
可惜事与愿违,我越是祈祷她们安静下来,那边的动静越大,后来干脆传来很小声的喊文锦的声音,响了几次后,终于外头有男人出声了,
“妹子,半夜不睡,啥事啊?”
“没事。”
回答的语气有些冷,那男人笑了几声,又说:“这么生分干嘛,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说了我们帮你呗。”
霍玲沉默了两秒,才不耐烦地答道:“女人的事你少管。”
我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那档子事,借势推开闷油瓶的胳膊翻了个身,笑着说:“识相点,霍大小姐都这么说了,不该管你就别管。”
那人不吭声了,房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我这才意识到,刚才以为是安静的房间里,原来充斥着那么多呼吸声呼噜声心跳声和风声。
气氛变得非常诡异,过了一会,大概文锦也觉得再装下去就不像了,叹了口气爬起来开灯,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摸了包东西。霍玲接了转过身,表情突然一僵,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那个搭话的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
我还没弄明白他们怎么回事,只看到霍玲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嘴唇都有些哆嗦,一溜小跑地出了门。
想再去看文锦的反应,却听啪的一响,电灯又被她关了。
我有些郁闷。难不成这年头的女人性格都这么保守,受不了这种有点小猥琐的玩笑?还是这段对话里另有玄机?
正仔细回想刚才的对话,我脊背上一凉,竟然是闷油瓶的手又过来了,这次更过分,直接伸到了我被子里。我被痒得本能地一缩,心说你小子搞毛呢,大半夜的性骚扰也该找个嫩的啊?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他不是闲得慌了,因为他的手指缓缓划动着,明显是在写什么。
字的笔画很多,而且写得也很慢,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辨别出是个“她”字,耸了下背,他就继续写了下去,我一个个在心中默念。
……她……们……明……天……有……难……
最后一个字写完,他在我背上点了两下,就把手缩了回去。而我背上的一股寒意,仿佛就凝聚在了那一点,久久无法散去。
“她们明天有难”。
闷油瓶不可能是在开玩笑,事情真有这么严重。霍玲刚才脸色那么惨白,也是因为发现了一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