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是最先出声的,他一下被吊到空中,整个人脚上头下,像倒栽葱一样。起先我以为他是被鸟偷袭了,可还没来得及看清抓他的东西,身边的卯子也一下子飞了起来。
阿丑的反应很快,他在空中一蜷身子,挥手似乎甩脱了什么,立刻滚落下来,他翻滚着大喊:“卯子,放弃背囊!”
但卯子就没那么好运了,他的背包装着那具“父亲”的干尸,本来就比较笨重,整个人又吊在空中没法借力,徒劳地挣扎着,就像一条被钓起的鱼,怎么也脱不开身。
“该死!”我看了眼阿丑,发现他的长枪没有了,恐怕刚才那一下就是为了夺走他的武器,与此同时,四周传来了复数的枪械上膛声。
我们中埋伏了。
六 棋语 39
黑暗是最适合伏击的条件,但现在对方已经没有了躲藏的想法,从岩壁后,三三两两的人冒了出来。为首的中年人挥了挥枪,指示其他人把我和阿丑包围起来。
“各位替身,辛苦你们跑一趟了。”他逐个扫视我们,说话不紧不慢的,“东西拿到了吗?”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张隆半,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人我接触的次数不多,但是印象深刻。2010年我在西藏的时候,他将我和张海客抓起来,上演了一次“真假吴邪”的戏码,但最后事实证明,他和张海客是串通的。当时我被他和张海客来回耍,最后却发现原来大家才是被汪家耍的大傻冒。此后香港张家就激流勇退,没太多作为了。
那时汪家的渗透已经非常厉害,到底香港张家被侵蚀了多少,谁都说不清楚。“张家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并不是一句空话,张家、老九门乃至与盗墓有关的整个产业,都不过是被汪家寄生蚕食后的空壳。我和他并不算敌人,但我们忙于各自刮骨疗伤,能扛过与汪家的恶斗已算是万幸,并没有多少同仇敌忾的感情。这里再遇见他,反而让我想起初次相遇时那种剑拔弩张的不适。
“哦?居然能认得出我。”张隆半啧了一声,倒没显出太多的惊讶,“情报工作做得不错,比以前的那些假货有见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看了一眼在场的七八个人,基本都是以前在西藏见过的熟面孔,不过张海客和张海杏并不见踪影。现在的香港张家应该还在裘德考旗下,他们和阿宁是一伙的,至少名义上是。
“阿宁呢?你们怎么单独行动。”
“正如你们安排的那样,她早就逃命去了。”张隆半笑笑,“不过逃避交货是没有用的,就算他们走了,还有我们这支Team B。”
“所以你们就在必经之路伏击我们。”我拔出背后的刀,凝神看着围在周围的张家人。“你该不是打算用这副血肉之躯和我们干吧?”张隆半很是不以为然,他指了指还吊在半空中的卯子,“就算你不顾虑你身边的大哥,上面那个你觉得能保得住?我们的枪可不长眼。”
“就是因为要顾虑。”我将刀挡在胸前,“谈个交换条件——你放他们走,我跟你走。”
“老板!”阿丑一下拦在我面前,如果不是我拦住恐怕就冲出去了。
“有意思,还想争着逞英雄。”张隆半眯了眯眼睛,看着我们没有动,“顶着我们族长的脸说话,也不嫌恶心。”
阿丑青筋暴起,我捏了下他肩膀,继续对张隆半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你和我们好多同伴都交过手了,应该知道我们并不好对付。别看你们人多,我们三个拼起命来,你们也不见得特别有把握,对不对?”
张隆半和其他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所有人都将枪口对准了我。“张家人不怕死。”张隆半说,“我承认要彻底干掉你们几个很困难,但这种事我们不是没干过。我可以把你们全杀了,再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那你没机会了。”我马上答道,“我拿到的是一段信息,原件我已经毁了,你除了找我问话,没有任何办法得到。”
在场所有人都不再说话,死一般的沉寂弥漫在山谷中。我稳了稳身子,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回到张隆半身上,“和我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
张隆半看了我半晌,忽而发出一声冷笑,“你在要挟我。”
我不理他的挑衅,却见他的手指慢慢拉下了保险。我盯着他的动作,感到心脏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张隆半的眼神非常专注,他嘴角往上提了提,猛地就扣动了扳机。
“砰!”枪声的回响久久不能平息,回过神来的时候,张隆半已经被阿丑死死压在地面,举枪的手则被抬向空中,整个人动弹不得。但阿丑也被三四杆枪指着,随时会被打爆头。
我将刀搁在离阿丑最近的枪手的脖子上,后脑勺立刻被两个枪口顶得生疼。“哈哈哈哈!”张隆半大笑起来,他拍拍阿丑的臂膀,比了个拇指。转头对左右的人做了个手势,“都散了吧。”
隔了一秒,那些人就整齐划一地让开了。我拉开阿丑,张隆半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整理好衣服,轻描淡写地说,“在确认没有威胁的场合,我再放人。”
其他人趁机一拥而上,几个围一个将我和阿丑分开,卷挟着往前走。挂在上面的卯子还在骂骂咧咧,对近身的人又踢又咬,但张家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对着卯子打了几拳,也不知是击中什么要害,他立刻就只剩下低沉的闷哼了。
阿丑全程捏着拳头,我知道他见不得同伴被人如此欺负,但现在他没了武器,也只能干忍着。虽然我逼得对方答应了条件,万一真打起来,必然是鱼死网破,更不要说我分分钟还是拖后腿的那个。阿丑和卯子都是爷爷留给我的遗产,我可不打算为了脱身把他们赔进去,只能这样僵持着走一步算一步。
一路出山,双方在对峙中相互提防着,到最后谁也没出手。我的刀一直提在手里,有好几次他们想抢都无功而返。这要归功于早年黑眼镜对我的训练,至少他们能知道,惹上我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刺骨的风雪在山间喧嚣,很快大家就都没了勾心斗角的力气。在大自然面前,人和人的斗争根本不足挂齿,一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下了山。
回程的路线与来时不同,我并没有见到阿宁的马队,反而看到一串车队停在山脚。车型很少见,都是一台越野车拖着一台房车的配置,连绵下来有四五辆之多。我一下子就明白这群香港人是怎么过来的了。这种车在欧美的高速公路满街跑,在国内却只有一些高端定制的旅游服务才配备。他们的公司名义上为富人跑腿拉练,用豪车来掩饰团体行动倒是十分恰当。
阿丑和卯子被他们推进一台车的后座反锁了车门,阿丑将车窗踹得哐哐响,张隆半也不管他们,带着几个伙计簇拥着我,钻进了车队头的一个方形车厢里。他没有打开里面的照明,在昏暗的空间中走动着,按亮了一个壁挂通话机,对着说道:“车窗玻璃是防弹的,尽管砸,车匙在发动机下。有本事拿到的话,这车就当送给你们的辛苦费了,再会。”
没一会,车厢外传来轻微的发动声。这些车防震措施做得非常好,几乎感觉不到多少颠簸。窗帘隔开了车外的景色,只能看到淡薄的月光和树影透过窗格掠过,看来车速并不低。
张隆半挂断通话,转过身来。“我这个车厢招待过不少你的同僚,但是像你这样自投罗网的是第一个。”他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烟头的红点格外刺眼,“其他人被我们抓到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自尽。你和你的伙伴很不一样。”
我笑笑,“那你还放了他们,我岂不是要谢谢你?”
“因为是谈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是吧?”他拉了一把椅子,背靠着窗口坐下来,“长期以来我都很疑惑,我听说,我们族长找了一个外人做搭档,结果他失忆了,那个搭档得到了他的一切。精心布局坐收渔利的人,让那些替身死心塌地的人,既然今天见到了,其他假货就没意义了,不是吗?”
“你用掌握的秘密控制了那些人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吧。”张隆半抽着烟,停顿了一阵,继续说道,语气就像一个睿智的长者,平淡而沉稳,“我们找你很久了,齐羽。”
六 齐羽 40
出乎我的意料,他脸上的情绪既不是愤恨也不是崇拜,更多的竟是欣赏。我能感觉到,他所说的合作是发自真心的,这让我感到几分诡异,“张海客呢?”
“你还挺惦记他的。”张隆半叼着烟,讪笑道,“这里我说了算。”
“恐怕没这么简单。”我踱着步,仔细观察张隆半的神态,“关于我的事情,你都是从张海客那里听来的吧?如果是他在这里,现在已经一刀把我宰了,你们的立场并不一致。”
张隆半的烟头一明一灭,我继续道,“从你刚才的形容看,我简直是罪大恶极的张家的仇人,杀了我不是很合理吗?冒着和同门冲突的风险也要和我谈判,那就是说,你能从我这里赚到的,远大于得罪他的损失。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我从云顶天宫截获了什么,我想,你要的不仅仅是那个吧。不用绕弯子了,你真正的目标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