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早早地跃出地平线,天气好得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从早上醒来开始,光的眼皮就莫名其妙地跳得飞快。
“亮,”他低低叫了一声,然后就非常不淡定地抓紧了枕边人的手,“怎么办,我紧张!”
亮笑着侧过身,把光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的。”
以往,亮的一句“没事”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听过之后,光便能很快冷静下来。可这天不知怎么的,光听后,反而越发紧绷,总觉得好像有事情要发生。
“可我就是紧张。你摸摸,我手心里都是汗。”
亮顺势握住光的手,笑着问:“那要不要放松一下?”
“怎么放松?”
“做吗?”
“哈?!”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立刻憋得通红,用力在亮的胸口锤了一拳,“大清早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亮硬挨了这一拳,依旧抱着光,轻轻笑了笑:“你看,这不是又恢复正常了吗?”
光忽然很不想和这个人说话。
他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只露出半个脑袋。
这个时候还想着赖床,亮想,光应该是没问题了。
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见时间还早,就俯身吻了吻光的额头:“过会儿,我再来叫你。”
“嗯。”光闭上眼睛,享受似的接下亮的吻,迷糊地点了点头。
亮下了床,又笑着替光掖了掖被角。
期间,光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恋人。
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看到亮在起身时微微皱了皱眉,但眨眼的功夫,亮的神情便已恢复如常,就好像刚才的皱眉只是自己的错觉。
光不觉揉了揉眼睛,再想细看时,恰好对上亮看向自己的目光。
光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偏过头去。
亮这次没再逗光,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心里想着,亮一会儿会来叫自己,光不由放任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模糊。
就在快要睡着时,他听见门外传来“咚”的一声。
像是什么掉落的声音。很响,闷闷的。
“亮?”光轻轻叫了声,不见反应,心没由来得慌得厉害,他坐起身,又喊了声,“塔矢?”
依旧没有回答。
光在床上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坐几秒,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哆嗦了一下,下了床,然后趿拉着拖鞋开了门。
“塔矢?”他一边喊着,一边张望着到处寻找亮的身影。
“塔矢?”不在客厅。
“塔矢?”也不在厨房。
“塔矢?”光又走到洗手间门口。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
这时,虚掩的门缓缓地从里面打开了。
光一脚踏进门里,看见地上正躺着的那道身影,以及他掌心的那抹鲜红时,只觉心跳都停止了。
“塔矢——!!!”
第82章 chapter 29(3)
上午九点。
日本棋院。幽玄之间内。
时间如同沙漏里的细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流逝着。
桑原仁起初还与工作人员说笑几句,打算等贪睡的少年到达后,好好“教育”一番。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被一抹凝重所取代。
他依旧双手抱臂,正坐于棋墩前。最后一次看过时间后,桑原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像是冥想般,沉默地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工作人员不断看着时间,记录员几乎每隔10分钟就出去看一次,但寂静空荡的走廊上,却迟迟不见那道早该出现的身影。
距离对弈开始仅剩最后五分钟。
没有事先请假。亦不接棋院电话。
一切都杳无音讯。
前田惠美自认担任过多场头衔战的记录员,却从未觉得对弈室里的空气如此压抑,如此焦灼,几乎将所有人的耐心全部消磨殆尽。
幽玄之间内的不安氛围,仿佛通过空气的流动,逐一扩散至一旁的记者休息室和检讨室里。
早在十分钟之前,和谷就对进藤的姗姗来迟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这时,检讨室的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门口望去,却又同时在伊角垂眸摇头的动作里静默下来。
上午九点半。
第61期本因坊头衔赛六回战,对弈时间到。
然而,如同凝固般纹丝不动的电视画面,却无情昭示着棋手进藤光八段无故缺席的冰冷事实。
检讨室里,和谷就像只狂躁的狮子,不停变换着坐姿,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还有最后十分钟的机会。
——对弈棋手如迟到十分钟仍未出现,则该场棋赛当场判负。
“进藤到底在干嘛啊?!”和谷怒喝一声,一拳砸在桌上。原本放在桌面上的棋盖,随着这声剧烈的震动,跟着在桌上转了好几圈。
“和谷!”伊角压低声的一句提醒,总算把和谷烦躁的心神拉回些许。
他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周围,触上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时,终于坐不住,低低说了声:“我出去打个电话。”就拍门出了检讨室。
站在窗口,和谷一次又一次地拨出电话,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应答。
“可恶——(くそ)!!!”第五次呼叫失败后,和谷就像是泄愤般踢了墙根一脚。
距离判负只剩下最后五分钟,进藤那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与此同时,中央医院里。
三楼急救室上方的手术灯就如同鲜血般,刺眼地倒映在光的眼瞳里。
他平时明明不晕血的,此刻看到红色的手术灯时,却觉得一阵眩晕,就连耳朵也仿佛出现了短时间的耳鸣。
一开始,光全当是自己的错觉,回过神来才发现,真的是手机在响。
刚接起电话,和谷的怒骂就劈头盖脸地砸下:“进藤,你现在在哪?你还比不比赛了?!”
光直到这时才想起,今天本该是他本因坊头衔挑战赛的生死战。
可这一刻,深深地望了一眼急救室紧闭的大门,光自嘲地想,本因坊头衔算什么呢?只要塔矢没事,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塔矢没事……
可能是一直没听到光的答复,和谷急了,对着电话大喊:“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光以为自己足够镇定,没想到一开口还是破了音。
“和谷。”光听自己近乎凄凄地叫了一声。
那边像是察觉不对,不说话了。
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和谷,亮现在在急救,我去不了了,你替我……弃权吧……”
光缓慢地说着,只觉每说一个字,便有一个倒钩在用力撕扯着他的喉咙。说到最后,整个嗓子竟完全哑了。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下来,之前能听到的些许嘈杂声也仿佛骤然消失。
光发现自己拿手机的手抖得厉害,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问和谷:“你能……过来一下吗?”
挂断电话,光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掌心里,手肘无助地撑在大腿上,高高耸起的双肩,就像是两座孤寂的山峰。
不知过去多久,感觉肩膀被人握住时,光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蓦地抬起头来,看清是和谷后,双肩顿时垮塌下来。他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双眼好似连续72小时不眠不休般布满血丝。
他伸手抓住和谷的手腕。如冰块般冰冷的触感让和谷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愣是咬着牙没有抽出手。
光的视线越过和谷,然后便看到了与他一同前来的伊角。
“和谷,伊角……”光开口时,沙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像是下意识地叫着友人的名字,说完,光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和谷在光身边坐下,搂了搂光的肩。
伊角与他对视一眼,冲他点了点头,然后问光:“现在情况怎么样?你通知塔矢老师他们了吗?”
听见伊角的问话,光一度混乱的思绪才堪堪回笼些。
他有些费劲地点了点头,尽量镇定地说:“塔矢老师他们现在不在国内。我刚才已经用亮的手机联系了塔矢夫人,她会赶最早的航班先回来……”
说话间,急救室的门开了。
光立刻起身迎上前去。
医生从门里走出来,在他们面前摘下口罩,说:“病人是胃溃疡引起的急性胃出血,所幸送医及时,现在已无生命危险。”
这句话后,光陡然放松下来。
他脚下一软,慌忙往和谷肩上搭了一把,才不至于跪倒在医生面前。
他不停地对医生说着“谢谢”,直到医生交代完后续事宜离开了,也仍旧像个木棒似的杵在原地。
他想要迈动双腿,却发现他动不了。
四肢就像是被灌了冷凝剂般,冻得发僵。
亮被推出来后,光自作主张,把他换到了单人病房里。
他说,亮喜欢安静。
病床上的恋人,脆弱地陷在白色的被褥里。
光想起那日在天台上,亮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忽然就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存在。他曾经施加在塔矢身上的种种伤害,如今,都加倍奉还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