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番僧听见吆喝,立即收手退在一旁不再攻击,拉弓的元兵也停止放箭,齐齐低头行礼。
大路一端,两列元兵手持长刀开路,中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赵敏,身后跟着俩头戴斗篷的矮小男子,我猜应是玄冥二老,还有阿大阿二阿三共随从五人,派头十足。再之后有一大队气势凛然的元兵,杀气冲天,当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我看着赵敏走近,悄悄打量。她骑着枣红色骏马,人小小的、粉雕玉琢的样子,娇俏可爱;身上穿着貂皮斗篷和大红锦衣,装束极是华丽,神色傲然,小小年纪已能初窥今后的傲人风采。她行至中间,勒住马匹,扫视场中众人。我虽然身着男装,但并未在脸上做什么掩饰,且两年多来变化不大,怕被她认出所以慌忙将脸埋在常大哥身后。
为什么怕被她认出?我藏好后才是一愣,整的好像我怕了她似的。我现在虽然还打不过玄冥二老和阿大三兄弟,但只身逃走还是不成问题的,看她能把我怎的。
正这样思量,就听见她对身旁的人吩咐,声音清脆稚嫩、悦耳不已,内容却让我出了一身冷汗:“把那边带着个孩童的汉人男子带过来!”
孩童?这周围的孩童除了我就只有张无忌了。且汉人男子这种描述,说的应该不是张三丰,所以,她是认出我——她认出的是常大哥啊!我懊恼地别过头轻声“嘁”了一声,立刻感到一道犹如实质的锐利目光落在我身上。
“找在下作甚?”常大哥没认出她,只当是元人找他麻烦,便挺直腰杆,仰头毫不畏惧地瞪过去,完全不把逼过来的元兵放在眼里。
我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只觉得赵敏一直在看我,心里疑惑不已。旁边可站着一个张三丰和张无忌啊,你不去找他们,专盯着我干什么?
“周芷若在哪里?”她直接了当地询问,眼睛仍然只看着我。常大哥一愣,眼神下意识地瞟我一眼,立即又对她说,“周芷若是什么人,我不知道。”
“是么。”赵敏似笑非笑地应了,转头时声音骤然冷下来,“把他们俩给我抓起来!”阿大当即上前几步,向我们逼来。我知这阿大曾是丐帮四大长老之首的方东白,大哥定然打不过他,于是不顾隐藏身份,挺身而出拦在前面。“周芷若就在这里!”
“停!”赵敏立即道,她策马上前几步,刚好挡在我和阿大之间,诘问,“周芷若,你还敢见我?”
有什么不敢,我又没有对你不起,顶多因为我是反贼之女。可既然都已经是反贼了,还能有什么不敢的?
“你想干什么?”我面不改色,重逢以来第一次仰头与她对视,心里悄悄盘算着故技重施袭击她的可能性。
她打眼一看就知道我在想什么,撇了撇嘴,“你还是这么不识好歹。”话音未落,玄冥二老已出现在她身侧,阴恻恻地看着我。他二人内功不凡,所使兵刃以招数诡异取胜,每一招都是凌厉狠辣,世所罕见。再加上那阿大三兄弟虽然看似跟个赵敏的小跟班似的,但也委实难以对付。
我在心中默默比较两边战力,心想哪怕张三丰站在我们这边,有张无忌这个拖油瓶就够他头疼的,更别提还有常大哥。想到这里,我吸了口气,知道今日恐怕难以讨到什么好处了,“别说的感觉我们很熟似的。你到底要怎样?”
她听见我毫不留情面的话,眼神一暗,话语中有种风雨欲来之感,“你记得我们上次分别时说了什么吗?”
嗯……我摸了摸鼻子,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这两年我脑子里塞满了医学,哪儿还有空间记那些鸡毛蒜皮,但看她面色越来越差,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说……你爸会骂你?”越说赵敏的脸色就越黑,我的声音就越小,最后细如蚊鸣。
“周芷若!”她手上要是有惊堂木,估计会直接拍在我脸上。
“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我心底的作死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表面上作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所以最后你爸骂你了吗?”
“……没。”赵敏对我的不按常理出牌无所适从。鹿杖客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郡主,这小娃娃不识相,不如先抓起来再说。”
赵敏不理他只看着我,双目如粲粲星火,一字一句,“你说,日后你绝不与我为难。”
我是这么说的吗?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我将这事放在一边,略带心虚地道:“我也并没有与你为难。”
“那你这位大哥刚才干了什么?”赵敏转头看了一眼常大哥、张三丰与张无忌,没有温度的视线不带任何停留的转回来。
她要是只说我,我还没有底气。说其他人我倒是能跟她辩上一辩,不,不如说是一定要跟她辩上一辩。“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那么做?”我问她,“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元军为什么要围攻这位老道人和孩子?”
赵敏皱起眉,美目一横,一名武官立即上前来,低声向阿大报告几句。阿大听罢,沉默了几秒,起身附在赵敏耳边转述。赵敏听了越发生气,神色却很平静,转头问一将领模样的人,“我定远军违反军纪者如何处置?”
那将领低下头,犹豫不决,“当……”
“嗯?”赵敏眯起眼。
“当斩!”将领咬牙道,站起身来指着一元兵发号施令,“来人,把他拉下去军法处置!”
“周芷若,你既然承诺不与我为难,就乖乖跟我走吧,不要让我为难。”这件插曲显而易见地坏了赵敏的心情,她一挥袖袍,寒光闪闪的长剑指着我的鼻子。
常大哥大声道,“这又是何道理?你这女娃端的是胡搅蛮缠。”
我抬手拉住常大哥,仰头毫不畏惧地看着赵敏,“可以,那你须得放他们三人离开。”如果发生冲突,我几乎能遇见接下来发生的事——张无忌发现鹤笔翁就是打他玄冥神掌的人,又在打斗中被伤甚至被杀,张三丰大怒之下大开杀戒,说不定会顺带杀了赵敏。
也就是说,他们俩和常大哥都有可能会死。
赵敏听我这样说,略带诧异的一抬眉,应该是没想到我会把张无忌他们也算进去,“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心。”她总算是用正眼瞧了一次张三丰和张无忌,挥了挥手,“你们走吧。”这就算是答应了我的条件,元军将领想要说话,被她一瞪,就诺诺不语地退在一旁了。
“我要与他们道别。”我看常大哥大有鱼死网破之意,强拉他蹲下身来,叮嘱说,“常大哥,三月之后,纪前辈会来明光城墙下与我汇合,你去把她们接进谷中隐居。纪前辈是我最为敬重之人,大哥你可不要怠慢了她。”
“芷若,我——”
我抬手制止他,“对了,这事不要告诉我哥,千万别。”我真怕他一个冲动杀过来自投罗网。
我又来到张三丰面前,他率先说,“小姑娘,此事是我们连累于你们。大不了我们就与她拼个鱼死网破,那老翁和大汉虽然厉害,可老道平生还不曾怕过谁,怎能让你为了我们只身涉险。”
张无忌接道,“小妹妹,你是不是怕打起来波及于我?实不相瞒,本身我也活不了多久,还不如——”
“为什么活不了多久?”我牵起张无忌的手为他把脉,只觉脉膊跳动古怪无比。“果真是奇毒。”
时至今日,胡叔叔的医术我已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然经验底蕴上还与他相差甚远,但也远远超出寻常所谓“名医”。第一世我虽然中过玄冥神掌,但那时并不懂医术。现在再看,有种遇到了极深奥的算题的感觉,顿时涌起了棋逢对手的兴奋。激动之下我也顾不得赵敏还在一旁,直接解开张无忌的上下衣裳周身查看一遍,又试按他丹田、胸口、顶门诸处,心下已是了然。
从医学角度,如果张无忌他奇经八脉不通,尚有可救。可如今阴毒散入五脏六腑,如非是神,才能救得他的性命。当然我知道他日后习得九阴神功得以痊愈,但眼下无人救治,我怕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过程中张无忌还有些抵触,张三丰很快察觉到我在为他看病,只站在一旁仔细端详。赵敏则看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一张脸似笑非笑,也不催促,我都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搞得我又是心里硌应又是浑身不对劲。
我顶着莫大的精神压力略作思考,结合前世中玄冥神掌和练九阴神功的经验,写了一张方子交给张三丰,“我这法子却邪扶正,补虚泻实,用的却是‘以寒治寒’的反治法。首次服下应会寒战半日,但寒毒发作次数会大幅减少。以我的本事,只能缓解他的痛苦,不能根治,你们且随我大哥去寻一个人,他应当有办法。”
我看张三丰仍然想拼命,便背对着赵敏对他做口型道:“她暂且不会杀我。”
张三丰看见口型,沉思片刻后似乎暗自决定了什么,点了点头,面上做出惊奇的样子,“你小小年纪,竟如此精通医术?小娃娃,我更加不想让你随那鞑子离开了。”
“我不会加入朝廷的。”我对他郑重的保证,“宁可死,也不会的。”这话既是对他说,又是对旁边围观的赵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