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青衣少年,站在那唯一一缕光线下,轻柔的笑着:“你来啦。”
“嗯。”他点了点头,满眼都是故人的光景。
“我日日见你,又好像许久都未曾见过你。”他忽然笑了,笑的纯粹而干净,“你还是老样子。”
沈巍忽然变了长发,一如当初邓林之阴初见时的样子。
“你还是长发好看些。”他伸出手,似是想触一触沈巍的长发,可仅仅片刻,他就收了回去。
沈巍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没见之时心里预演了无数遍,真当看见之时,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的站着。
天光炸破,梦境逐渐消散,青衣少年终于伸出手停在空中:“记住,不论何时,也要好好活着。”
“昆仑……”在这即将分别之时,他才终于叫出他的名字。
那少年笑的璀璨,挥了挥袖子,将那裂开的缝隙补上了,声音完全隔绝,在被迫踏出梦境的那刻,他看见他说:“再见,小巍。”
“昆仑!”沈巍忽然从梦中醒来,惊出一声冷汗,身旁的赵云澜被他一叫,自己也醒了,此时天刚微微亮,赵云澜睡下并不久。
他看着似是被梦惊醒的沈巍,额角布了一层薄汗,顾不得眼底的困意,他爬起来安抚他:“没事的,没事的。”
沈巍侧过身看他,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昆仑不就是赵云澜吗?
可为什么,他在梦里,总觉得他们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完完全全独立开的两个人?难道是因为太久没见,陌生了?
又一日天色大亮,时间匆匆忙忙,为何一刻也不肯停歇?
沈巍抱着赵云澜又睡过去,待那人睡熟,他侧过身,独自望向窗外,难道真的一切都没有办法了吗?只能看着他一日一日的萎下去,逐渐凋零?
他才19岁,还有这人生大把的年华未去享受,可甘心就这样死了?别人身死,只是身死,赵云澜这一死,便是永生覆灭,他不害怕死亡,也不害怕魂飞魄散,他生来就是为眼前的人而活,为他生也为他死,可他真的还想,再和眼前的人安静走一段年华,毫无顾忌的,平平淡淡的,没有任何阻隔与负累的,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
我真的还想再看你一眼,哪怕匆匆一眼就离别。
沈巍曾经惟愿眼前的人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如今,他不再这样想了,他接了自己的戒指,连了自己的无名血,头发和魂魄都结在一起,就算死,也要光明正大的和自己死在一起。
可这个念头,也仅仅在沈巍的脑海里存在了片刻就消散了,他还是愿意他活着。
第 28 章
桐色落雨,红枫遍地,龙城入秋了。
赵云澜好像并没有受到记忆封印的反噬,依然和之前一般嘻嘻哈哈,招摇过市。
沈巍要结婚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龙大,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从他第一天戴着上班时,就引起了轰动,许多仍在爱慕,或曾经爱慕的老师学生无不反复揣测,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入了沈巍的眼?直到她们看见赵云澜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时,才后知后觉的感叹,这世上的爱情,大抵从来都是这般无常,无关时间早晚,无关性别爱好,无关年龄,无关差异,遗憾或者惋惜,也割不断命定的缘分。
赵云澜大抵是他们同学中最早决定结婚的,也是唯一一个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性取向的人,他会伸手给同学看他的戒指,也会一下课就跑到沈巍上课的门口等着,或者窝在他的办公室里,一待就是半天。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自然也有人无法接受,居高不下的论坛热帖,甚至一度在几个大学里掀起风波,赵云澜一开始还会去看看,后来他就不看了,自己的事又何须别人评判,那些始终站在局外的人,恶意揣测着别人的心思,靠着一副键盘说些恶心人的话,赵云澜真是受够了。
沈巍决定辞职了。
辞职的前一晚,他坐在沙发上陪着赵云澜看电影,像是在询问明天中午要吃什么一样,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辞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赵云澜睁着眼睛躺在他腿上,反复消化了几遍才爬起来,不敢相信的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我想出去走一走,回家去看一看。”龙城他已经待了三十几年,再好看的景也看腻了,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那……那我呢?”赵云澜半跪在他身侧,一只手轻拉了沈巍的衬衫袖子,像是下一秒他就会跑掉似的。
沈巍将他的手握在手里:“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赵云澜一顿,“那我的课怎么办?”
沈巍笑了笑,伸手抚上他的头发,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我要去的地方,带不上你。
“那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你要去多久?去哪里?我……我每天还能联系到你吗?你家在哪里?”许是忽然的离别一时无法接受,赵云澜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我很快就回来,最多两个月吧,我每天都会和你联系,我家……在很远的地方。”
其实这最后一句,他想说,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可惜他终究也是停顿了片刻,未曾说出口。
赵云澜转身靠在沙发上,自从和他在一起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他,以往不论自己走出多远,去到哪里,他永远都会等着这里,如今,换到自己等他了吗?
也是,万事万物都有分离的时候,何况他与沈巍,也不过是短短两个月的分别,他等的起。
“那你什么时候走?”电影的片段划过赵云澜的眼睛,划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明天辞职之后吧!”
“这么急吗?”
沈巍将他拉进怀里:“早些走早些回来,你说呢?”
怀中的人叹了口气:“那你要带些什么吗?我……我去帮你收拾。”
“你找的到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言语里满是宠溺。
向来他都是被照顾的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服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以后沈巍走了,他该怎么办……
沈巍将他拉起来领进了卧室,他打开衣柜,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给他看,这是放衬衫的,这是T恤,这个抽屉里是内衣,这个是袜子,裤子在这个格子,针线包,剪刀都在最底层,厚被子在最顶上的格子里……赵云澜听着,眼神却一动不动的盯着沈巍的脸。
衣柜里的衣服罗列整齐,浅色和深色分开,折叠的平平整整,有的装了袋,有的散着,赵云澜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男人的衣柜,他的衣服在左侧,沈巍的在右侧,中间有的隔了薄薄的隔板,有的只是简简单单一条自行分开的线,往后几个月,没有眼前的人在,他是不是连衣服也找不到了?
“要不,我回宿舍住吧?”他抓住沈巍的手腕,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太睹物思人。
那人看了看他:“也好。”其实他本来就有这样想法,自己这里太远了,回学校不方便的很,没有人送他,他来来回回也不安全。
“那我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天顺便帮你搬过去。”
不知为何,赵云澜总觉得,沈巍这一走,就好像永远都回不来了。
衣服一件一件折进行李箱,不曾想,最后空掉的那半个衣柜,竟是自己的。
赵云澜站在一旁看他收拾:“沈老师,你还会回来吗?”
沈巍有些惊讶的看向他:“你希望我不回来吗?”
赵云澜摇头,“我只是害怕,害怕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回来?”低下头的片刻,已经许久不曾露出过的悲伤霎时入了眼,刺的沈巍心口发疼。
“那我等着你。”赵云澜眼神笃定。
“好。”
而这一等,就足足三个月。
赵云澜每周都会回沈巍的家过周末,自沈巍走后,大白就寄养在了宠物店,每周末赵云澜将它接回去,走时再送过去,最开始的时候,它龇着牙怎么都不愿走,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每周五晚上赵云澜去接它时,它早早就安静的蹲在笼子里望着,待赵云澜出现在视线里,不论他穿了什么衣服,它总会第一眼就认出他,然后开始叫,扒着木制的笼栏伸出爪子迎接赵云澜,赵云澜和店员简单寒暄之后便把它抱出来,然后一路它都极安静的窝在赵云澜怀里。
沈巍的家依然保持着他走时的样子,赵云澜不会做饭,有时叫外卖,有时在外面吃完了再回来,猫粮吃完了又买,曾经说好的每日联系,后来也慢慢断了,沈巍彻底消失了。
每周日下午三点,赵云澜会准时离开沈巍的家,他会仔细把地扫了,把吃完的外卖盒收拾了,点一支熏香,把开着的窗户关上,把猫屎铲了,认真细致的检查一遍,才抱着大白出门。
他想,就算他什么时候突然回来了,家里干干净净的,心情也会很好吧!
送大白去宠物店,认真的安顿好店员,再摸一摸他的头,说一句:“爸爸周五再来看你。”
辗转换两次地铁,回学校,日复一日,三个月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