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就绪后,阿次跃到窗台上,正想往外迈腿,阿初又拽着他嘱咐:“别跟爸置气,他也是吓怕了,都是被你受伤这事儿刺激的。下了班赶紧回来,好好跟他沟通。”
“我知道,你放心吧!”阿次冲他摆摆手,跨出窗外,小心地顺着绳子往下溜。
安全着陆后,他解开腰带,抬头冲阿初挥挥手,便匆匆往后墙跑。
为了不引起老头儿的注意,他不能发动车子,甚至不能走院门,只能绕道翻墙头。爬墙的时候心里压力不小,真怕下去时碰上个路人,把他当成小偷。好在,没人看到。
总算顺利溜出来了!阿次心情舒畅地跑向公交车站。回头想想,阿初实在够哥们儿!装备齐全,人也稳当!要是换成刘云普看到他爬窗户,早咋咋呼呼喊人了!以前觉得阿初是小心谨慎、不敢惹事的小医生,突然发现他其实是胆大心细的主儿。如果在探组,肯定是个人才……阿次想着想着突然笑起来,暗骂自己不应该,他大哥现在在医院里也是个人才啊!还知道自掏腰包帮光头保安解除嫌疑,这样乐于助人的小青年儿,搁哪儿都混得开!
不愧是双胞胎!果然有我的风格!阿次心中暗爽的同时,又忍不住惋惜,如果小时候没被迫分开,哥俩肝胆相照地杀出一条血路,那些老师、教官们得多头疼啊……
在他不断为“有哥就是好”而得意时,公交车来了。
阿次以前一直开着自己的吉普上班,算起来也有好长时间没坐过公交车了,今天也算是为环保做点贡献!他心情不错地上了车,却被司机喊住了:“嘿,刷卡!”
阿次平时不坐公车,哪会带着公交卡?他立刻问:“没卡,给钱行吗?”
“行!”估计司机也看出来他不怎么做公交,便指指投币箱,补充了一句,“自动售票,别拿整票儿,不然没法找给你。”
阿次点头,随手一摸裤兜,当场变了脸色——爬窗户时直接把外衣脱了,扔在床上,却忘了掏衣服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
司机见他仍杵在门口,便催促道:“你问问其他人有没有零钱,没准能把整票儿破开。”
“不了,我不坐了。” 阿次尴尬地下了车,扭头往回跑。没带手机和钱包这问题,就足够让他头疼——钱不是问题,可以打车到队里叫刘云普代付抵债。但手机必须拿出来,否则一旦落老爸手里,肯定得翻着通讯录给杜局打电话,到时候就真是两头难做了。
他心急火燎地跑回家,翻墙进院,正愁怎么上楼,却发现阿初提供的那根安全绳还在原位耷拉着——阿初居然忘了回收!老爸要是绕到花园来抬眼一望,他爬窗出逃的事就暴露了。
阿次叹了口气,不过他俩还真是双胞胎,粗心大意的毛病都一块犯。好在,这也给了他一个不从老头子眼皮底下上楼的机会!他扯了扯绳子,深吸一口气,然后脚撑着墙,往卧室的窗口攀爬。虽然比滑下来时费点劲儿,但是这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爬的时候隐约能听到阿初的声音,却听不清具体内容。他第一次意识到这房子隔音性不高,如果按以前跟老头儿顶嘴时的音量,估计墙外边的路人都能听到。
“他就是个混蛋!”头顶上突然传来老爹一声暴呵,惊得他差点一松手摔回地上去,赶快踩在一楼窗户上沿,稳住身子,汗涔涔地抬头往二层的窗口望,却没看到老爷子暴怒的脸。
他凝神细听,阿初正低声说着“阿次确实太冲动了。您消消气,等他回来好好说。”
“哼!你以为他会回来找骂?现在是翅膀硬了,一闹脾气就住警局宿舍……不能这么由着他!我现在就去公安局,找他们局长谈谈!”
“千万别!”阿初连忙劝道,“阿次向来是吃软不吃硬,您去他单位闹,只会有反效果。”
“你错了,他那叫软硬不吃!以前我都把好话说尽了,他也不肯辞职回来接公司。”
老爷子说完这句,突然沉默了,阿初也没再说话。阿次在窗外,不确定两人是否已经离开了他的房间,只感觉拽绳子的手有些出汗,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上爬。
阿初突然开口道:“爸,您的目的,到底是让阿次辞去警局的工作,还是回来接公司?”
看来这俩人打算再他屋里长聊。阿次心中哀叹一声,抓紧了绳子,继续在一层半吊着。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他不辞职,怎么接我的任?”老头儿的声音也淡定了些。
“不一样。辞职可以来硬的,就像您说的,去他单位闹上几次,他自己就没脸再呆了。”阿初语气淡淡的,感觉好像在讨论天气一样,听得阿次一阵不爽,“可是要他回来帮您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不愿意,就算把他绑在老板椅上也没用。而且由于之前的强制辞职,导致他的叛逆心理作祟,不出三年,肯定能把公司搞破产。”
老父似乎是听进去了,问:“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由着他吧。难道真要为工作的事闹到断绝关系吗?如果您真狠得下心,一年前就不会放他去警局报到了。”
老父叹道:“唉,我当时也没想这么远。这回看他受伤住院,我真是整宿睡不着觉。”
“您别老操心,这阵子血压都高了。”
“我现在这身体,不服老不行啦。”老父摇摇头,又说,“在家是替他担心,到了公司又得为生意上的事头疼。所以我才想着,直接把他丢到公司里,两头都省心了。”
“可是,阿次的兴趣不在这里,个性也不够沉稳,并不适合做家族产业的领头羊。”
“唉!不然我还能把公司交给谁?”老杨长叹一声,貌似发现自己话里完全没考虑到大儿子,怕他误会,忙补充道,“你是够踏实,但是隔着行吶。阿次大学时学的金融管理……”
“我在英国时也上过金融投资课。”
“哦,是这样啊……”父亲语速很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阿次知道他在考虑什么,因为自己也在想着同样一件事——阿初到底想干什么?他以前从没提起过学金融的事,现在说出来,完全可以解释为“我想接手公司”。可是上次开玩笑提起接任的事,他还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难道都只是假象而已?
“阿初啊,你让我很意外。”父亲有些为难地开口,“我一直以为,你的理想是救死扶伤。”
“是的,不过这和赚钱并不冲突。别把医生想得太过高尚,真正无私奉献的医生,都去非洲做志愿者了……其实现在春和医院是我在经营。大学时运气好,炒金赚了点钱。赶上跃春为医院筹资,就全赞助了。本是无心插柳,却没想到回国后能成为董事长。”
窗外艳阳高照,阿次虽然没穿外衣,却一直不觉得冷。可听着里面的对话,寒意就从心底一个劲儿往外冒。回头想想阿初关于医院董事长的描述,“我们董事长一般不露面”、“办公室空着也是浪费”等都有了新的解释。从阿初的角度讲,身为董事长还能低调得像个小医生,也许是件难能可贵的事。但换个角度想想,就会变得毛骨悚然。这就好比刘云普突然说“其实我才是局长。”,没有人会感动地回答“刘局,您居然亲自下基层关怀我们!”。正常人都会冒着冷汗回想自己之前有没有迟到早退的屁事让他逮到,甚至当着他说过局长坏话。
但是不论阿初是普通医生还是董事长,对阿次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医院那些不明真相的医生、护士们才该为此提心吊胆。真正让阿次寒心的,是他大哥的可信度。在火车上玩游戏时,阿初还一脸无害地问“随便说谎不好吧?”,可事实证明,这家伙满嘴跑火车,十句里不见得有一句真的。
父亲也很吃惊:“阿初,以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这事?”
“我是怕您为难,才一直没说。我知道您一直想让阿次接手公司。”阿初顿了顿,又说,“可您心里明白,他并不适合,这样对他和公司的发展都没好处。与其到时候互相埋怨心生怨恨,倒不如让我试试。虽然我只是粗略学过金融,但也算实践过,应该比阿次更容易适应。”
“阿初,你回国还不到半年,春和医院规模也不小,应该有很多事需要你亲自处理。再抽身来接手我的公司,会很辛苦……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但是我想不通你这么做的理由。”
“没那么复杂。”阿初轻笑着说,“我只是希望这个家能恢复平静。这阵子,您和阿次常常为此争吵,也许我站出来,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阿初,这个理由让我很感动,但是它不够充分,不符合一个正常的医院管理者的逻辑。”
父亲的话说得委婉,但谁都听得出潜台词——阿初,你别把老子当三岁小孩!
别说是父亲,就连窗外旁听的阿次都不信他这套“牺牲小我,和谐家园”的说辞。要知道,当一只小白兔露过黑肚皮之后,就没有人会再相信它像白莲花一样洁白无瑕。
阿初安静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我不否认,我想借此发展自己的事业。只有积累财富,才能获得等量的安全感,这是我多年来寄人篱下得到的经验。阿次把管理公司视为苦差事,是因为他从来不用考虑钱的问题,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追寻他的理想。但是我不一样!我从小跟妈到国外,离乡背井,处处看人脸色,甚至连最基本的沟通也要从头学起,因为没有人愿意迁就我们!只有反过来迁就别人,学习他们的语言和说话方式,我们才能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