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里有人!”
“有人不怕,有粽子才……额,人呢?”
胖子匆忙赶到跟前,却见这是个偌大的石室,除了吴邪,并无一人。
见鬼了?
吴邪瞪了他一眼:“我是说,这里有人住过的痕迹!”
他上前扫开一片干草,见下面盖着一只烛台,里面还有些灯油。角落里有一堆干草,明显是人为搬运的,而且年头不久,干草还带着些泥土。
“这破地方,得多有病才能住这,而且洞口是封死的,没有炸药都进不来,那不是把自己困在里面了?就算有人来过,也不一定是小……”胖子握着火把到处查看,对着内里的墙壁却突然一怔,“哥。”
“哎,怎么?”
吴邪心说这胖子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胖子却突然道:“天真!”
吴邪被吓了一跳。
“你先别激动!”
吴邪皱眉:“你比我激动,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哥俩行走江湖多少年了,什么阵仗没见过,用得着这样?
胖子眨了眨眼,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道:“你听我说啊。我们,可能找对地方了。小哥的确在这里生活过,而且年头还不短。”
吴邪脸色一沉,越过他上前。
下一刻,他却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抓紧,痛楚和快乐这两种感觉同时占据他整个人,几乎窒息。
那洞壁上,整整一面,就只用刀刻着两个字——那是他的名字。
吴邪。
一整面墙,刻满了他的名字,有些念头太久,痕迹已经不清晰,但是用手拨一拨灰尘,还是能看出深入骨髓的沟壑。
那个人刻的很用力,可能连刀刃都卷了,墙壁上隐隐还残留着血迹,浓重的指痕,像要把这两个字按进心里。
刻字的人是谁,不必言说。
当年张起灵因为修炼的终极密卷不完整而走火入魔,记忆逐渐缺失,吴邪无能为力。后来二人被追杀,至生死关头之际,张起灵对青山启示,永不相忘。
那时候吴邪以为自己不行了,临死前最惧怕的居然是自己死后,再没有人提醒张起灵过往种种。所以听到这句话,哪怕知道是假的,他也觉得可以瞑目了。
他没想到,小哥一直记得,甚至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守着他的誓言。
当年为了不连累自己,他不告而别,在湖畔相见而不相认,他又是如何拖着随时会发病的身体来到这里的?他好都像能看见张起灵为了抑制入魔的自己,自困于石室之内,又死守着誓言,在记忆混沌之中,用刀刻下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到底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自我折磨了多久?
满腔的字迹都化为那人的呼唤,声声入耳,吴邪,吴邪……小哥在叫他,他一直在这里等自己,发狂的时候,入魔的时候,他一直记得自己。
那现在呢,他人呢?人在哪儿?!
眼见着吴邪的眼神陷入魔障,嘴唇发白,手心都快攥出了血,胖子忙道:“吴邪,别愣着,这里还有!”
吴邪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胖子指的地方留着血迹,并不是新的,只是这血迹的方向却一路指向深处。
“这里还有条路,很深,但是有风,应该是通向别的地方。”
这不是两个人可以探索的了。
吴邪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叫上面的人收拾好东西,都下来。”
一听说改变行程,队伍里的几个当地人就露出些退意。之前说好的是进山,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为了赚钱可以不介意生死。但是如今改道地下,这对当地人而言完全是两个概念。长白山是当地人的信仰之山,冒然进入山体内部是非常不敬的,何况这里的人对万奴王的传说深信不疑。
吴邪见状,也不逼迫,叫伙计给他们结了账,分道扬镳。
他下面要做的事太重要了,不能埋下任何一点隐患,他要的线索已经找到了,他不再需要这些人带路。
这条道路很长,有很多岔路,但是正中间永远有一条选择。吴邪毫不犹豫地笔直通行,那些岔路有着人为修缮的台阶,有精美的壁画,无不彰显着这个地下世界的玄妙。也许正如胖子所说,这里是东夏皇室的墓穴,下面埋着无数的金银财宝,玄机密辛,可这对他毫无用处。
什么也不能打扰他。
他眼前有一个人在引路,耳边有一个声音声声唤着他的名字,就在这条路的对面,有着他十年前遗失的信仰。万物在他眼前黯然失色,连吴邪这个人的生死都由这条路的终点决定。
路上,胖子又发现了不少血迹,都是干涸已久的,吴邪的名字也断断续续地出现在墙壁上。到后来,痕迹浅的几乎看不见了,似乎那人的力气已经用尽,渐渐的,痕迹变成了血迹,继续记录着那个人生命中最后的坚持。
最终,张起灵的记忆似乎终于所剩无几,连下笔都变得犹豫,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两个字,只知道这件事本身不能终止。
不能忘,不能忘。
他对吴邪说过不忘……
可……吴邪是谁?
他们在地下走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干粮已经用尽,如果不能在两天之内出去,他们会被困死在这幽深的地下迷宫。
已经很久没看见光了,火把燃尽,他们只能摸着黑向前走。
吴邪甚至不知道四周还有没有张起灵留下的痕迹,那个人是否还在呼唤他。
又或者,张起灵早就倒下了,倒下了他几天前走过的漆黑的迷宫中,尸骨与他擦肩而过。
吴邪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他的目的是寻找张起灵的行踪,他已经找到了。如果张起灵在这里倒下,那么他也终会在这里倒下,擦肩而过的路程,并不能影响他们的灵魂在这里重聚。
吴邪在黑暗中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仿佛那个人就在身边,拥抱自己。
耳边的呼声越来越清晰,吴邪觉得张起灵离他越来越近了。
吴邪,吴邪……
“天真!快醒醒!有光!是出口!”胖子的声音贯穿耳膜,用能穿越灵魂的摧枯拉朽的力量将吴邪摇醒。
吴邪回光返照一般地坐直,看着眼前隐约的光亮。
太久没有见到光了,这么一点点的亮光都让他觉得刺眼。从洞口传来被融化的雪水浇灌的青草的气息和人间烟火的味道。
走出山洞的时候,许多人几乎喜极而泣。
三天的时间,他们仿佛穿越了九幽黄泉,重返人间。
可黄泉里也没有他要找的人,九幽地君没有留下他吴邪,那是不是证明,张起灵,你其实——尚在人间?
出了洞口,众人迷茫地望着四周的山坡。
“这是什么地方?”
“是南坡。”伙计看着舆图道。
根据推测,他们应该是从地下横穿了长白山,地上的距离并没有在地下时想像得遥远,至于他们中间有没有走错,走了多少冤枉路,无从计较。
“老板,那边有户人家!”
伙计从树上滑下来,兴奋地招呼。
他们已经弹尽粮绝,即便出来了,也面临着迷路的危险,这附近能出现烟火,总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行人在林中摸索着朝有人迹的地方去,没走多远就听见对面有人说话。
多年训练出的警觉性让吴邪在惊动对方前停住脚步。他示意众人提高警惕,这深山野林的哪有什么纯良角色,就怕是山匪路霸之流,他们这一支急行军死里逃生疲惫至极,浑身都是破绽,不警惕不行。
坎肩率先上了树,张望了一会,朝下头比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有两个人。
人数倒是不多,但如果是两个瞎子这个等级的高手,收拾他们也足够了,吴邪盘算着自己这一方的胜算,脚步缓缓向前。
透过草丛,隐隐看得出背影是个穿蓝色女真服饰的男人,渐渐的,交谈声传来。
“兄弟,你看你死守着这山,能有什么用处?不如跟我下山去,听说如今中原的武林盟主十分爱惜人才,以你我二人的武艺,必能闯出一片天地。”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蓝袍,声音浑厚,练家子,且工夫不差。另一人被草木挡得严实,又不说话,吴邪一时判断不出深浅。
“你看,一说这个你就不说话。你这样子躲在山里,山下的村民还以为是见了鬼,连官府都惊动了。”
“兄弟,你说在等人,可是等了这些年都没人来找你,想是对方忘了,又或者有事耽搁,不能赴约。这等不守信之人,你等他作甚。不如回家……算了,你也不知道家在哪儿。”那蓝袍人有些气急败坏,“我真服气你,连等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他要是来了,你怎么认得出?”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似乎动了一下,树丛被拨开,露出那人高瘦的身形,和一肩披散的银白发丝。
“我认得出。”
清冷的声音在吴邪的脑中炸开。
“如果他来了,我一定认得出——他会带我回家。”
那人站起身,回过头,露出无数次吴邪在梦中描绘过的清冷眉眼。
刹那清晰,又刹那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