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问过了张家人后,也觉得张起灵留的信息很可能就是指向这座长白山。
思索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吴邪已经带着人到了长白山的山脚下。
这里是建州女真族的地盘,习俗和中原大不相同。他们一行人走在集市上,很是引人注目。尤其是吴邪,他如今身份不比从前了,中原的武林盟主跑到女真人的地盘上来,很快便被建州女贞长白山三部的人盯了上。
吴邪很不想和这些人起冲突,但是他有要事在身,也不可能耽误在这里,最后还是作为当地人的张千军万马起了作用,终于给语言不通的两边人化解了误会。因为吴邪等人诚意十足,带来了大量的中原商品,所以很快在建州地界落了脚儿,由上到下的打点了一番。
这样一来,吴邪打听消息就很方便了,建州的指挥史甚至还给他们介绍了当地的老住户。
最终,他们打听到了一户在长白山脚下居住了五十年的人家,得知十年前,的确有一个和小哥很像的人上了山。
吴邪感到心里砰砰地压不住,他追问道:“后来呢?”
帖木儿老大爷道:“哪有什么后来?那年风雪大得很,早早就封了山,那人不听劝告,一声不吭地进了山,再也没出来过。”
吴邪凝眉:“大爷,那人长什么样?”
“那样的天气,大裘大袄地裹着,我能看到什么样?只知道是个中原人。对了,我只记得那天风雪极大,头发都被风雪盖上了,全是白的,脸也惨白的,看着就跟个雪做的人一样。”
“他没回来过?一直没下山?”
帖木儿家住在北坡必经的山路旁,上下山一定会经过这里。
“出不来了,他刚进山,大风雪就来了,肯定是被雪埋了。”帖木儿老大爷看着他们到,“雪山是有脾气的,不是你家,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在雪山不欢迎他的时候去了,山神不高兴,就把他留下啦。”
“大爷你再想想,是不是他出来了您没看到……”
“吴邪。”
胖子拽了他一把,吴邪这才回过神来。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扭头出了屋子。
胖子跟了出来:“天真,你往好了想,那人未必就是小哥。小哥当时那身体,怎么可能特意跑到这里来找死。我看,那纸条是我们理解错了,那大概就是句诗,小哥觉得好听,就留给你了。”
吴邪牙齿紧咬着,任胖子怎么说,他也放松不下来。
十年了,他一路追寻着他的足迹,没有一丁点音信。
这十年他的外貌几乎都没怎么老,可是心却仿佛被千刀万剐过了一遍,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雪。他告诉自己,要变得坚强,要成为张吴两家的支柱,太多人等着他保护,他没时间伤春悲秋。靠着这股劲头他一路靠痛处和责任麻痹自己,麻痹到后来就没了感觉,不只是疼的感觉,连活着的感觉也越来越淡。
他觉得他是心死了,不只是心,这些年,吴邪也早就死了,现在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靠着妄想支撑下来的行尸走肉,是一具不忍周围人失望的躯壳。
如今汪家一倒,他连这躯壳都撑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要用完了。
是时候放弃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可就在那一瞬,就在他看见黑金古刀的一瞬间,他的心几乎一下活络如初,十年的沧桑刹那尽褪,他好像一下子变回了从前的天真无邪,坐在吴山当的小铺子里,在一个惬意的屋后,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一个命运的邂逅,一个改写他生命的人。
期待过后,最先恢复的就是痛觉,是这些年被自己强行麻痹的伤痛,无论身心。
一个声音在耳边告诉他:过不去了,永远都不可能过去,他忘不了。
他不敢忘,他也忘不了。
哪怕知道来到长白山,等待他的可能只是一具尸体,他也没办法不做点什么。
“小吴,天真?”
胖子的呼声在耳畔回响,吴邪深深吸了口气,让凉意充斥肺腑,这才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抄家伙,准备进山。”
“老板,帖木儿老大爷说了,这个季节不能进山,山神会发怒。”当地雇佣的伙计劝阻。
“我给你们双倍的钱。”
这并不是钱的问题,伙计有些烦恼。
“老板,不能……”
“哪儿那么多废话!”胖子在后头一通嚷嚷,“要钱不要?要钱就去准备家伙!又想要钱又想要命,哪儿那么多好事都让你赶上了!痛快点,不行胖爷再去叫别人,就不信有钱没人赚!”
吴邪这次出门,没有带太多人,就胖子和两个打下手的小伙计,一个叫坎肩,一个叫白蛇,这两个人各有各的绝技,是吴邪这些年信得过的心腹。另外的人都是重金在当地招募的,对外只说是给家中老人采参的孝子。
那些人听了胖子的话,有些惜命的就真的走了,留下来都是要钱不要命的。
吴邪要的就是这群人。
他接下来做的事,也许有去无回,那些还有所顾虑的人,不适合进他的队伍。
“胖子,你也留下。”
吴邪过来,看了这位真正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好兄弟,再严肃不过地说:“留下吧,我自己去。”
他已经陪伴自己走过了十年凄风苦雨,后面的事不应该再搭进来了。
胖子一怔,拍了他一下。
“说什么呢?”
他扭过头,被大氅裹得圆滚滚的身体走在了队伍前面,一步一步,踏得稳健。
吴邪一行人遇到暴风雪是在第二天傍晚。
队里的识途老马提前半个时辰察觉了迹象,早早将众人引入了一道山体的缝隙,有惊无险。据说这条缝隙是这条路上唯一的避风港,是雪山之神的仁慈,继续往下走,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地方了。
不知道当初张起灵上山的时候,有没有在这里停留过。
外面风雪呼啸,山洞里的众人围着火堆取暖。
胖子把酒分给吴邪,吴邪喝了一口,只感觉辛辣入喉,像用火烤完的刀子割着食管,感觉喉咙都没了。
“过了。”他龇牙咧嘴地道。
中原人有点受不了这酒的风情。
“不过不过,”队伍里的女真人笑道,“这种天气,就得喝这种酒,不然一不小心睡过去,就真的醒不过来啦。烈酒让人清醒。”
吴邪笑笑,不置可否。
烈酒只能让人沉醉,疼痛才让人清醒。他清醒十年了,这会儿如果再不成,是真想睡过去了。
胖子盯了吴邪一眼,干咳了一声:“天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小哥不在这,你把自己搭在这,还有意义吗?”
到这里为止,胖子觉得,如果他们想回去,还是有机会的。
吴邪看了他一眼:“小哥在金岭吗?”
“什么意思?”
“他也不在张家,那我当了这十年的武林盟主,有意义吗?”
胖子无话可说。
“这件事,早就超过了意义本身。”吴邪说。
江湖事了,这一次他只想做自己。
最后一次,他召唤出了心底那个沉睡了十年的当铺小掌柜,做一件感情用事的事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张起灵就在这座山里,那么不管是生是死……生,他带他回去,死,他留下陪他一起。
吴邪在离开金岭前回过一趟吴山当,连后事都交代了,这事胖子偷着早就知道。他对着天看了一眼,又低头叹了口气。
“老板,你快来看这里!”
缝隙深处,突然有人喊道:“这有人来过!”
吴邪站起身,抖开了刚才那点儿多愁善感,冷声吩咐了一句“抄家伙,都机灵点”,随后朝着那人指的地方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似乎别有天地。但是看洞口泥土的痕迹,的确有人出入过。
“里面会不会有人?”伙计问道。
吴邪抿唇:“进去看看。”
足迹是新的,人应该还没下山。
一个伙计率先跳了下去,下面不高,是一个天然的空洞。
“老板,下面没人……”刚说完,那人怪叫了一声,“不对,有人,有!”
胖子耐不住了:“到底是有人没人?怎么话都说不利索呢?”
那伙计似乎被什么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又冷静了下来:“有人,但不是活人,是个死人……看上去,好像死了挺久了。”
胖子心说不好,再想拦人,已经晚了一步,就见吴邪一矮身就跳了下去。
“天真!哎……你们几个留在上面,别都下去!”胖子说完,也跟着钻了下去,因着腰围的原因还被石头咯了一下,生疼。
吴邪走到伙计指的地方,接过火把,见深处的确躺着个人,穿着一身黑衣,那是……
胖子一落地,就看到吴邪朝那死人冲了过去,赶紧跟上,还没等说话,就听吴邪道:“这不是小哥。”
语气笃定而冷静。
吴邪并没有胖子想象中的疯魔,只是一言不发地对着死人盯了一会儿。
“这人虽然穿得很像小哥,但看牙齿少说有七十多岁了。”吴邪虽然不知道小哥多少岁了,但是小哥的牙肯定比他好,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