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指向镜面的一角:“铭文疏密不当,重量不足,是后世仿制。”
吴邪顺着张起灵修长的手指一一看去,悲催地发现张起灵所说条条在理,尤其是重量,这简直无从发现,可是被张起灵这么点出来,又觉得真就是这么回事。西汉铜镜以精美闻名,对纹路、布局、铭文都有非常规范的要求,特点极醒目。吴邪的老本行是铂金品,对青铜本就接触不多,见镜面品相便动了心,又见铭文没有明显的缺笔和反笔便定了数,如今被行家一一点出细节,才觉得自己漏了拙。是了,小哥既然了解自己那枚铜鱼的来历,兴许对青铜器正是行家呢?
既是赝品,也不必报价了。这一局张大侠赢得毫无悬念,吴邪带着王盟却也输得心服口服。本以为上半年做了桩好买卖,如今看来又是自己大意了。三叔早就叮嘱过他古董这一行水深,不要多涉及,他不听,如今也算得了次教训,只是心中难免沮丧。吴邪还在为自己扼腕,没注意到张起灵已经盯了他有一会儿,忽地,那人靠近,以只有他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新莽后期所仿,依做工和年代,二百两未必不能出手。”
吴邪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张起灵是在提点他。他的意思是说,这镜子是王莽年间仿的?如此一来,倒也是古物,糊弄起人来不难,还是稳赚不赔的……这么一想,吴邪不禁又转悲为喜,下意识咧嘴一笑,对着张起灵道了声谢。那人微怔,却也没说什么,只径自坐了回去。
这一局胜负已分,但是吴邪心里知道,王盟虽然输了,却不能怪他。一个伙计所应该具备的基本鉴别能力王盟是足够的。吴邪在王盟肩头拍了拍以示鼓励,毕竟接下来的这一局变数很大。因为这第二局的试题,却并不是由他自己所出。
“这第二局,”吴邪转身,面向解雨臣:“解少爷,请吧。”
吴邪这一指,人群再度喧哗起来,“解语花”的人气实在可怕。
小花是有备而来,踱着方步来到场地中央,却是笑而不语。他一站定,便有几个人过来抬了桌子,又铺上水粉色的帘子,两个丫鬟端来两个托盘,上面各撑着一壶酒,一套精致的酒具。
小花这是要……设宴款待众乡亲?
一切准备妥当,解少东家才拱手道:“承蒙吴掌柜信任,这第二关就由解某献丑了。我这关要考的同样是鉴别。我的一位老友最近喜得千金,增了我两坛女儿红,一坛是十年,一坛是九年,差了一个年头。可惜这两个坛子一模一样,他也分不清楚,还请二位协助解某鉴别。”
说罢,解雨臣后退,由解家楼的丫鬟分别斟酒,以银盘盛杯,端到二人身前。霎时间酒香四溢,在场众人也不禁蠢蠢欲动。解雨臣他又命人斟了一杯,递给吴邪,道:“你也尝尝?”
“我就算了,还有正事,正事要紧。”吴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此刻他也的确无心饮酒,事实上,吴邪觉得小花这题过于刁钻了。“女儿红”这种酒很是常见,是江浙人家生女嫁女必备,是以糯米、麦曲酿制的黄酒,味道醇美,酒性柔和。这两壶无疑都是好酒,只是十年陈和九年陈,便是酒中翘楚也未必分得清。王盟可以放弃了。好在这酒劲儿不大,他不要一杯倒已是万幸,只不知小哥又作何想。他肩伤未好,饮酒似乎不妥,可同时吴邪又有些期待。经过第一局,吴邪越发觉得张起灵这人深不可测,好像什么事发生在他身上都不奇怪,什么困难他都能解决,这次不知道又要亮什么绝活。
吴邪万万没想到的是,张大侠端起酒杯只贴了贴唇,便说了一句令全场震惊的话。
“这一局,我弃权。”张起灵放下酒杯,平静地道。
第5章
“这一局,我弃权。”
张起灵此语一出,举座哗然。
解雨臣似乎也有些意外,他看看吴邪,又看看张起灵,若有所思,半晌才摇头道:“看来张小哥非我酒道之人。那么就恭喜王盟公子,这一局不战而胜……”
话音刚落,就听“噗通”一声,众人望去,却见王盟直直倒地,人事不省,脚边还落着空空如也的酒杯。
——一杯倒,真正的一杯倒。
小花“噗嗤”一笑,道:“吴邪,你这位伙计手气不错,第一杯就喝到了十年陈。”
只怕他就算喝了新酒也是这个反应,吴邪长叹一声,再也没心情去理会小花的调笑,赶紧叫人把王盟抬进屋。也不知道小花这是什么酒,瞧王盟这样子,一时三刻是醒不过来了。连续的变故让人群也有些骚动,比试的结果越发扑朔迷离。吴邪心里一阵烦躁,干脆宣布比试暂停,明日继续。
众人兴致正高,一见没热闹可看了,多少有些扫兴不满。好在眼看就是中午,戏楼要开戏,赌场也要开局,众人的兴头很快便被转移到别处。
吴邪怎么也想不到,原本逞一时之快的比试竟闹出这些事端。只能叹王盟运气太好,若是张起灵再晚个一时三刻弃权,这一场最多也就是个平手。现在小花已经宣布了结果,倒是让王盟白捡了一局。至于张大侠……谁会想到这么一位彪悍的爷居然是滴酒不沾,连蒙一个答案都不肯?他是对下一局成竹在胸,还是根本就不介意输赢?
小花的人一走,店里又只剩下吴邪和张起灵二人。面对现状,吴邪不知道怎么,总觉得有点尴尬。张大侠自是淡定如常,十分自然地霸占了柜台后面唯一一把摇椅闭目养神,安静得不行,好像眼前的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吴邪心说真不明白,这闷油瓶子年纪轻轻的,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怎么会是这副老气横秋的性格……
“吴邪。”那人忽然道。
吴邪给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的腹诽被撞破了,忙不迭地道:“什、什么事,小哥?”
张起灵抬眼,略微打量了他一下,却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吴邪,你为什么没有习武?”
吴邪一愣,没想到张起灵会问这些事。
吴家退出江湖二十几年了,他不习武有什么奇怪吗?张起灵这一开口,倒是让沉闷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吴邪于是实话实说道:“也不是一点儿没有。小时候身体不好,爷爷教我练过一套心法,说是强身健体,但是外家功夫就不行了,只跟三叔学过一点,他说我不是那块料。”
张起灵听了,只是摇摇头,没再说话。
吴邪却被勾起了兴趣,问道:“小哥,你对我爷爷很熟悉吗?说起来,我小时候跟爷爷住在一起,爷爷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怎么都没见过你呢?”
按年龄看,张起灵当年最多也就是个少年,可是吴邪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位年纪相仿的小哥哥。他倒是记得爷爷有一位神秘的朋友,只来访过几次,爷爷总是非常重视,从来不许他在场。那枚铜鱼好像也和那个人有点关系。吴邪小时候偷偷看过一次,也只瞥见一个背影。现在想来,那轮廓和张起灵倒是有几分相像,难道张起灵是那位叔叔的后人?他记得那位叔叔挺年轻的,想不到已经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你见过。”意外的,张起灵倒是答了,只是就这么一句,又没后文了。
好容易这闷油瓶盖子有松动的迹象,吴邪赶紧追问,可没等开口,外面便来了典当的顾客。吴邪没想到今天还会有生意上门,赶紧上前招呼。前脚忙完,居然紧接着又来了几位,说是要他帮忙看东西。吴邪心说今天是刮得什么风,难道真是上午的事情闹出名了?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整个中午,上门的顾客竟是络绎不绝,只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些客人当的多半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还有一些干脆没拿出东西来,只顾着旁敲侧击地跟他打听明天的比试。吴邪感到很奇怪,吴山当的比试对于这些人来说不过是个热闹,怎地一下子大家比他这个老板还要关注结果了?
好在,这里面的人,有一个吴邪倒是认识。这人叫做皮包,是三叔手底下一个堂口的人,这小子年纪小,胆子大,人也机灵,在后生晚辈里算是比较突出的,只是隔三差五好去赌坊玩两把。看见他,吴邪顿时眼睛一亮,揪了人便到角落去问话。
“皮包,你老实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吴邪说着,往皮包手里塞了几枚铜板。
皮包立刻就明白了大半,笑嘻嘻地把钱又退了回去,道:“小三爷,今天就不用了。小三爷想问什么,直说就是了。”
吴邪一愣,随即皱眉,有便宜不占,只有一个可能——后头有更大的便宜等着他。这是嫌他给得少了。
吴邪一咬牙,又添了几个子儿,不容推拒地塞过去:“你给我说实话,你来我这儿是干什么的?那些人又是哪儿来的?”
这次皮包没再推,笑嘻嘻地收了,道:“那就谢小三爷了,不过真的没什么。我来就是想跟小三爷打听点儿明天的事,这张小哥和王小哥,不知道小三爷更中意哪个呀?依我看这张小哥是个深藏不露的,胜算要大一些,那个王盟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