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将吴邪的话和骰子一并转给张起灵。张起灵见了,微微一怔,随即抿了抿嘴角,小小的一颗骰子,落在他手中却似千斤之重。只是,他将东西收好,什么也没说便回房了,把一旁的胖子好奇了个半死。
翌日,他们整装上路,却见胖子鬼鬼祟祟地凑上来,手里握着一张纸条。他说张起灵昨日收了吴邪的信物后就有些魂不守舍,整夜写写画画,对着这一句发呆,上面定是有什么玄机。胖子身为一名资深赌徒,见到骰子却不能玩儿,心里痒痒也是必然,但是八卦到这个份上,黑眼镜也算服了。
说不好奇是假的,他们展开纸条一看,胖子半懂不懂,黑眼镜却了然失笑。
好一个吴邪,好一番心思,此时此地,这一粒骰子,果真是给张大盟主下了一记狠药。那纸上其实只有短短两行字,心意却浓得墨都要融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吴山当的小掌柜千里迢迢送上这一番缠绵情意,简直能把人的魂儿勾走,这下子,张大盟主怕是决计舍不得死啦。
第37章
一晃三个月,已是深秋时分,南街热闹依旧,吴山当冷清如常。
近日来江湖风波渐止,吴邪却没来由地感到不安。距上次武林大会已过了小半年,朝廷,九门,神秘的张氏一族,这些势力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这台面上的平静未必是真的平静,反而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像是应了他的猜测,没几日,吴邪便从拖把处听到了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那个向来和朝廷来往密切的霍氏,霍家的龙头霍老太太,没了。
乍闻此信,吴邪心底一沉,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了?上次见面的时候,老太太身体分明还相当硬朗,霍家才迁居蜀地不久,这……未免也太巧了。听拖把说,霍家举家迁徙的事本就蹊跷,似乎是霍老太太得罪了朝廷,这才举家逃亡,更有甚者说霍老太太身体硬朗,没病没痛,死得莫名,是被朝廷一杯毒酒赐死了。霍老太太年事已高,即便即便真与朝廷旨意有背,朝廷也犯不着动这个手,新帝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市井留言虚虚实实,吴邪不敢尽信,也无法全不当真。他和霍老太太到底有过一面之缘,这女人一生刚强,又和他家老一辈有些缘分,如今骤然西去,叫人心生感触。而更令吴邪在意的是,在关于霍家的种种传闻中,并没有丝毫张起灵的踪迹,他也无推测此时是否与小哥等人有关,而他们一行又是否顺利。
胖子的信就在这时候被送到了吴山当,给坐立难安的小掌柜送来一副强心剂。
胖子在信上大概地讲述了他们和霍家会合之后的事。据说是霍老太带他们去了蜀地的一座山,指出小哥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座山里。他们深入老林,走了三天,最后来到了一处地势险要的洞穴外。不过,进去的人只有小哥和霍老太太两个,所以里面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出来之后小哥什么也没说,霍老太太也一脸严肃。随即,两队人马分道扬镳,再未碰面。
这事大概发生在半个月前,而霍老太太去世是在近日,他们也是刚刚听说。胖子怕吴邪多心,这才送信来,叫他不要听信江湖传言。他们与霍家之间早已经两清,这事与他们是真真儿的没关系。
有了这封信,吴邪安心之余,也多少还有些许失望——看吧,连胖子都知道送信报平安,那杀千刀的闷油瓶子……枉他千里“相思”暗付,他却连只言片语都不愿意捎回来,当真没良心。
吴邪握着信,又是担心又是生气,左右睡不着,便去院子里练剑。
这趟回来,小掌柜算是知晓了江湖险恶,谨记着张大侠叮嘱,勤加苦练,这些日子也算小有所成——剑招虽然没什么威力,但总算磕磕绊绊地耍了下来。
一天明月,两袖清风,吴邪屏气凝神,细细回忆剑谱上的一招一式,长剑映着月光划过夜色,剑锋一侧,便好像映着那人的风姿,那夜的凝眸。吴邪一晃神儿,失去平衡,踉跄几步。
“噗!”王盟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忍笑道:“老板,你这是什么套路啊?怎么跟我老家广场上晨练老大爷差不多!哈哈哈!”
“王盟,胖子的信上说,有个戴眼镜的妖孽向你带好,此人不日将启程寻你把酒言……”
话音未落,就听王盟惨叫一声飞奔回房。
——区区一个王盟,也敢跟我斗,吴邪冷哼。
欺负了自家伙计一遭,吴山当的小掌柜觉得怨气似乎舒展了些,手中的套路也顺畅起来。兴起之时,口中更是小声地吟起剑招……突然,一个身影突兀地冲上前来,不要命地抱紧吴邪……的大腿。
“老板,你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你快跟我保证那个戴眼镜的魔头不会来的不会来的不会来的!”
吴邪咬牙:“王盟,你再不回房,信不信我叫他明天就出现在你面前!”
小伙计眼睛一亮。
“祝老板神功早成,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用最快的速度拍完马屁,王盟飞也似的回屋,关门锁门熄灯,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吴邪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心说这缺心眼儿的王盟,刀剑无眼,就算他不要命,自己也不想背负“黑心老板为克扣工钱怒杀伙计”的骂名!缓和一会儿,吴小侠重又提起剑来,简单地比划了两下,回头见王盟的房门紧闭,这才放下心。
终于没人打扰了,吴邪松了口气,屏气凝神。
“刃走清风破,剑挑……”
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吴邪神经一紧,看也不看便骂道:“王盟你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话音未落,一抹玄色身影闪过。不待吴邪看清,对方一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他手腕,一手扶上他腰间,轻巧地带着吴邪转了一圈,手中一挑,一刺,使的恰恰是吴邪方才苦练的那一招。
“刃走清风破,剑挑明月光。”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鼻息倾吐在颈间,吴邪下意识身体一缩,那人却就势一转,又走了一式。
“掌若排山,身如行云,剑如流水,步若凌波。”
吴邪还在震惊当中,下一刻,长剑已被那人轻松夺走,转至院中央,就着月色将这一套吴邪苦练多时的剑法轻巧地使了一遍。
“落花未随流水意,清风不解明月心,天高云淡月亦冷,尤照人间白头吟。”
张起灵给吴邪的这套剑谱,很是不同。小哥曾说过,练这套剑,首先就不能有杀意,因为这不是杀人的剑法。吴邪当时听得似懂非懂,如今熟背剑谱后,却是有所体悟。正如张起灵所说,这一套剑法,剑锋走向奇巧精辟,未有一式杀招,却处处又暗藏杀机。尤其针对那些斩尽杀绝之人,简直是招招克制,而对于点到为止的对手,这套剑法又巧妙地避开了要害,不会无端伤人性命。看似简单的一套剑法,其中却有大意境,得饶人处且饶人,方能有“人间白头”。
像是刻意给吴邪看似的,那人的剑招走的比上次慢了很多。上一次他的剑法杀机迸现,这一次却多了几分悠然洒脱之感,似是随性而起,剑意悠扬。剑诀随清风入耳,和剑招一起刻进吴邪心里,映着一天明月光,连吴邪也有些迷茫,仿佛一朝回到了他们初时之时。只是那时候他的心态完全不同,兴奋,崇拜,激动……事到如今这些激烈的情绪通通淡去,全被那人的眼神凝成一阵阵的期盼,一缕缕的柔情。到最后,吴邪也不知道自己看的是剑,还是练剑的人。
突地,那人眉峰闪过一抹异色,剑锋一转使出一招吴邪见所未见的剑法。这一式前半段复杂精致,难分难解,最后一招却极其直白突兀,然而配合之前的婉转,突来的一击独辟蹊径,恰似一腔柔情中的刻骨铭心,叫人防不胜防。
收式,持剑之人回身,四目相对,吴邪心头一热,竟不知是怒是喜。
“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依旧是淡淡的应对,语中却隐隐含着些清扬。
吴邪不禁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在信里知会我一声?”
“什么信?”
吴邪一怔,忙把胖子送信一事一五一十说与他。不料,张起灵听罢摇头:“我下山之后,便快马回来你这里,并未与他们同行。”
吴邪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胖子只字未提小哥的去向。他有些诧异道:“小哥,你既与他们分手,可是又有什么急事?”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事情可是办完了?”
“尚未。”
果然。
原来他只是来打个招呼,转身又要走。满腔的欣喜骤然被浇了一桶冷水,吴邪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转过身,故意转移话题道:“小哥,你刚才那一招叫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张起灵缓缓道:“这是我回来路上想到的一套剑法,统共只有四式。”
“噢?”吴邪似乎很有兴趣,“说来听听。”
“平生未尝相思子,回首已入相思门,从来未解相思意,早有相思入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