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才不是我相好!”吴邪脸一热,瞪了黑眼镜一眼,才道,“这么说小哥帮了你?怪不得你说欠了他人情。”
黑眼镜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道:“帮我?连我当时也被他骗了,还以为真遇上了好人。我与张家的约定,好歹有个期限,这笔债虽多,但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能还尽。可这哑巴什么也没说,只要我记他一个人情,至于怎么还,他说了才算,什么时候还,也是他老人家想起来才算,即便日后他要我抹脖子自尽,依旧是我理亏。他这是看准了我当时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说他是不是个彻彻底底的奸商?”
“是有点趁人之危,”吴邪点点头,“不过小哥是不会害人的。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得,跟你说他坏话我也真是够蠢的。”黑眼镜小声嘟囔。
吴邪又追问:“那孩子怎么样?一定是得救了吧?”
黑眼镜静默半晌,才沉沉地道:“得救了,可我很后悔。”
“为什么?”
黑眼镜摇摇头,难得露出了有些郑重的表情:“他才十四岁,只会读书,一点儿武功也不懂,那些山贼对他逼供,小鬼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我那时真的很后悔,我问自己,为什么会信了他那些屁话,又怎会以为那些山贼在此事之后还能留他活口,为什么没有立刻回去换他?他再聪明,也还是个小鬼而已。枉我活了一把岁数,经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多,却要依赖一个小鬼来保命,这活得比死还窝囊。我这辈子从没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但是如果小鬼死了,这就是唯一的一件。”
停顿了一会儿,黑眼镜又自嘲地笑笑:“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他现在平安无恙,还能装病骗人呢。其实救他之前,我是打算在这之后就跟他分道扬镳,等还完张家的人情,我们也算两不相欠。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这小鬼有意思,临危不惧,思路大开大阖,以后是个做大事的人。我收他做徒弟,有空就教他些以后用得上的东西,也不枉缘分让我们患难一场。”
听了黑眼镜的故事,吴邪沉默半晌。突然,他点点头,道:“也对,你是要谢谢他。正因为这段经历,才让你不再是一个亡命之徒了,对吗?”
黑眼镜笑笑:“不错,小孩子这个年纪是很危险的,在苏万没有学到我万分之一的能耐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原来那少年叫苏万。
吴邪还沉浸于这故事所带来的感慨之中,却听黑眼镜道:“小三爷,其实说这么多,我是想告诉你,人一旦有了挂心事,就没那么容易死了。一个人的时候,觉得活着不过如此,可一旦习惯了有人陪伴,有人等待,再想回到从前,就没那么容易了。哑巴也是一样,他既然答应你会回来,就说明他没打算死在外面。你与其忧心他的安危,倒不如想想他回来以后的事。”
自以为隐瞒良好的心事被这样直言道出,吴邪有些惊讶地看向黑眼镜。而后者比了比眼睛,像平常一样笑了,有点嚣张,有点揶揄,但没有恶意。
“小三爷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那之后,黑眼镜又恢复了老样子,一天到晚没个正经,让吴邪经常会产生之前的故事根本就是他瞎编的错觉。不过他们这一路倒是平平安安,没有遇到一丁点儿的麻烦。吴邪心知这绝不是说江湖近日来如何太平,而是有心人为他照料到了。连日相处下来,吴邪也多少对黑眼镜有些改观,他想,他稍微能体会到一点那个叫苏万的少年的心情。
黑眼镜此人虽然时常不按理出牌,但做事其实非常谨慎。一个心思细腻,做事周到的人,总是很容易被人信任的。在当时的环境里,苏万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逃走,但是以他的脚程,被捉回来轻而易举,只是时间问题。而苏万显然也并不希望家里人来交赎金,且不说交不交得起,黑眼镜也说了,这伙山贼无恶不作,又怎么可能真的收钱放人?他左右逃不过被撕票的命运。黑眼镜的出现,对他而言是一个不可知的变数,赌输了,也不过就是一死,赢了,却可以换取一个不同的未来。黑眼镜说得一点都不错,少年人小鬼大,这笔账他算得太精了,而且他运气也很好,一切都被算准了。有机会的话,吴邪真的也想见见这个叫苏万的不可思议的少年。
一路上东聊西扯,丝毫不觉沉闷,不知不觉已过半月有余,而吴邪也终于欣喜地地发现,他快要到家了。一别两个多月,南街盛景早已不复。月半赌坊依旧人来人往,只是少了胖子的破锣嗓子吆五喝六,总觉得缺了些气氛,隔壁的戏楼虽然依旧整日咿咿呀呀,可小花这个台柱子不在,人气到底不如往日。
说起来,这一条龙的三家买卖里,唯一无甚变化的还真就只有他的吴山当。小小的铺子还是和从前一般门可罗雀,冷冷清清,整个门面散发着一股难言的闺怨气息,可见他走后王盟的日子不好过。唯一值得吴邪欣慰的事,刻着“吴山当”三个金字的牌匾依旧光鲜亮丽,连一丝灰尘也没有,看来平日里某人还记得打扫。原也不指望王盟能做什么大买卖,只要把店维持下来便也够了。吴邪正想着好好犒劳一下自家的小伙计,却在靠近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一阵鼾声。他推门而入,只见两个月不见的王盟正悠哉地靠在吴邪的躺椅上,睡得昏天暗地,死去活来。
吴邪脸色一僵,到嘴边的夸奖生生被咽了下去,转而用力地咳了两声。奈何他家伙计跟周公杀得正欢,全不知道他的工钱已经随着鼾声减半减半再减半。
黑眼镜失笑:“这么大声都不醒,别是被点了睡穴了吧?”
“他的睡穴就从来没解过。”吴邪咬牙,最后猛地一拍桌面,“王盟!你就是这么给我看店的!”
闻声,王盟突然直挺挺地做起身,瞪着眼睛大喝:“都别抢,地主是我的!”
吴邪和黑眼镜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才意识到王盟是在说梦话,简直是……吴邪到了火头上,反而笑了出来:“什么地主?你瞪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王盟幽幽回神,看清来人后,竟是转瞬之间热泪盈眶,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那情景活似没妈的孩子见到了娘:“老板!你回来了!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跟张小哥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啧啧,”黑眼镜似笑非笑地道,“原来小三爷离家时候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怎么不跟哑巴直说呢?早说了他大概一开始就不躲你了。”
王盟这才注意到吴邪身后还有人,他顺着声音看去,抹抹眼睛,不待吴邪介绍,却是大惊失色。
“是你!西瓜狂魔!”刚还迷迷糊糊地小伙计表情活像见了鬼,一下子躲到吴邪身后,颤颤巍巍地指着黑眼镜道:“老板!老板救命啊!”
黑眼镜先也是一阵茫然,在听到“西瓜”二字时却是一怔。他对着王盟的脸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忽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是你!”
吴邪看着这二人大眼瞪小眼,顿时一头雾水。
“王盟,怎么回事,你和他认识?”
王盟缩在吴邪身后,活像小鸡见了黄鼠狼,他哀声道:“老板,你不是跟张小哥好的吗?为什么会和这个西瓜狂魔的在一起,他是坏人啊!呜呜呜老板你不是喜欢张小哥那样的吗?你还是赶紧去追张小哥吧,我再也不埋怨你了,我一定好好看店,只要你别把这个人带回来……”
吴邪听他越说越不对劲儿,忙喝道:“乱说什么?什么好……不好的!王盟,这位黑爷是小哥的朋友。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算了,还是你来说。”
眼见王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吴邪觉得还是问黑眼镜更靠谱一些。而黑眼镜笑得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一轮后,才直起腰板来,忍着眼泪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和你们这位姓王的小伙计,以前有点儿误会。”
“老板!他骗人啊,不是误会,不是误会啊!”看王盟的表情就像是想到了决定悲惨的事情,“他差点害的我身无分文,饿死在路上啊,呜呜呜老板我要是饿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我这么乖巧可心又勤劳能干的伙计了……”
第36章
透过王盟声声满是血泪的控诉,吴邪终于得知了他和黑眼镜之间那段让人啼笑皆非的往事。事情发生在王盟刚刚被人从河里捞出来不久。捞走王盟的是当地的一位瓜农,瓜农见这倒霉孩子从水里上来后就呆呆傻傻,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心生怜悯,便暂时收容了他。白天里,王盟一边学习和人交流,一边跟瓜农在地里干活,有时候瓜农忙不开,他便推着车去城里帮人卖西瓜,对于一个失忆之人来说,日子过得早也算和顺。
这一天王盟和往常一样推西瓜来集市摆摊,却好巧不巧地遇见官府缉拿要犯,棚子还没支好,便被一群人撞散。最要命的是,跑在最前面的人顺势抢了他的车,将西瓜横在路中间,挡住了衙役的去路。衙役跟丢了逃犯,便一口咬定是王盟妨碍公务,又说他根本就是黑衣人的同伙,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王盟关进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