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吴邪脑中突然一阵清明。
面对黑眼镜和胖子严肃的表情,他心中顿时一阵揪紧……
原来是这样。
他懂了,他全都懂了。
这就是小哥所说的“结束”。世上最后一枚铜鱼已经沉入南海,天书下卷的最后一条线索到此也彻底切断,他的失魂之症恐怕也再不可能痊愈。
怪不得回来以后,他对这些事绝口不提,怪不得他对自己的异样丝毫不感到惊讶。原来他那样着急地赶回来,他这些日子对自己那样体贴,好似想把下半辈子的温柔都给他,原来这些都是有原因的。那不过是因为他早已知道——这已是他们最后的时日。只是大概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而且是以这样几近残忍的模式。
吴邪脱力一般地坐了下去。
胖子有些不忍,他想要劝吴邪,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骂道:“他娘的,都是皇帝老子的错!虎毒还不食子呢!什么狗屁皇帝!”
这算是十分大逆不道的话,此时此刻却骂出了众人心中那口恶气。不过吴邪却早已听不进去这些了。
突然,他问道:“瞎子,失魂这种病,你了解多少?”
黑眼镜摇摇头:“这病很少见,我也只是听说。患上失魂症的人,初时会变得十分健忘,也许只是一些小事,构不成什么影响,但是随着症状加重,他们会开始忘记不常见面的人,不太重要的小事,接着是朋友,亲人……到最后,会连自己的身份也忘记,失去自我,就像丢掉了魂魄一样,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最终疯狂而死。”
“这个过程大概有多久?”
“多则半年,少则……一个月。”
吴邪闭目。
一个月……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以为终于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却到头来,他依然什么都被蒙在鼓里,依然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天真无邪。
明月高照,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吴邪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白天的时候,张起灵就是在这里离开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他知道,小哥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会离开的,除非小哥已经忘记他了。不,不会那么快的,瞎子说了,还有一个月,他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像一辈子那么长的一个月……
夜风带来丝丝凉意,吴邪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突然,一抹光亮照进眼瞳,晃得吴邪偏头,恰看见屋顶上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认真地擦拭着黑金古刀,刀刃的光芒若有似无滴折射在吴邪的脸上,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
“你回来了,”吴邪平静地道,“我一直在等你。”
张起灵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没等吴邪看清,那人已然飞身跃下,又在吴邪腰间一揽,轻轻松松地带他回到屋顶。
吴邪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轮皎洁的满月,这里能看见南街的大片街景,而一回头,又能回归小院的安宁,恰似一道江湖风雨的分水岭。而他们,如今就站在这一条“界限”之上。
“小哥,他们都告诉我了。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你打算瞒着我多久?”吴邪看向他,“为什么?我不值得你信任吗?我不能帮你分担吗?”
张起灵沉默半晌,低声道:“有些事,不知道更好。”
吴邪攥拳,咬牙道:“小哥,天下之大,未必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即便没有铜鱼,我们还可以去找天书的下落,我可以发动其他人帮你去找,我们自己也去,我不相信就没有办法!”
“没有时间了。”张起灵垂下眼帘,“我的失魂症发作越来越频繁,连我自己也难以控制。吴邪,即便找到三枚铜鱼,我也只有五成的把握能够恢复。而如今第三枚铜鱼既已沉入南海,再无人能得知天书下落……他容不下我,这些他早已预料到。”
这个“他”不是别人,正是张起灵的父亲。
吴邪双手紧攥,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咬牙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狠心,你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
“皇家之事,父子相争,兄弟阋墙,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张氏一族与历代皇室都有所接触,皇家对他们既依赖又畏惧。而‘终极’内附长生奥秘,若我当真修成,且不论我本意,张氏一族很可能会以此为由,由暗处转向明处,光明正大地参与皇位之争,这是他的江山,他不敢赌。”
“没有人稀罕他的狗屁江山!”吴邪愤恨地道:“小哥,我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他凭什么这样对你!他凭什么决定你的生死!他凭什么这样对我!”
生平第一次,吴邪感受到彻骨的恨意,他觉得自己骨子里的善良都要被这份恨意啃食殆尽,他仿佛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间的美好。张起灵就要死了,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当一个什么也不能做的旁观者,这好似要活生生地凌迟死他。
“吴邪。”看着颤抖的青年,张起灵轻唤他的名字。
他知道,吴邪是在为他生气,为他伤心,为他难过,打从相识起,吴邪的心情便总是毫无保留地记挂在他身上。可惜他们没有缘分,这样好的一份深情,终究只能是错付。
在蜀地的时候,他不只一次想过一走了之,他知道就此离开,从此和吴邪两不相见,对自己,对吴邪都是最好的。可是当他上马的时候,当他向大漠行进的时候,那枚骰子毫无预警地从怀里掉了出来。他将骰子握在手心,过了一会儿,身体就像不听使唤似的,调转了马头,飞奔回到吴山当。
这是他这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却也是最正确的。至少一次,他想完成一个承诺,给吴邪的等待一个答复,哪怕这个答复只是一个短暂的,虚幻的泡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活了这些个虚无的年头,居然再最后才明白这件事,然,仍觉得有幸……
“幸好,在最后遇见了你。”
微笑之后,他用最轻的声音说了这句话,却用最重的力量撞击了吴邪的心。
吴邪突然抱住他,狠狠地,紧紧地,好像这样就能挽留住小哥逐渐流失的记忆和所剩无几的时间。
“不要走,小哥!”吴邪痛苦地道,“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
张起灵轻轻地拥着那人,垂下眼帘,心中怅然。
——你要的这样简单,我却偏偏给不起。
忽地,张起灵目光一凛。
一道银光闪过,打破夜的宁静。张起灵揽着吴邪侧身一旋,抬手一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吴邪一怔,却看见张起灵手中多了一枚铜铃。这东西他有印象。
“张家的铜铃?是张海客?”
张起灵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他轻轻一捏,银铃中便滑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敌至,速离。
几乎与此同时,吴邪立刻闻到了一股焦灼的味道,他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卧室之内已然隐约出现火光。
“走水了!”吴邪大惊,正要下去,却被张起灵捉住胳膊。
“来不及了。”
“什么?”
吴邪抬头,看见月光下,张起灵面色严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竟燃起无数火光。大门外传来陌生而冷然的声音——
“锦衣卫指挥使奉旨捉拿朝廷要犯张起灵,窝藏要犯,同流合污者,杀无赦!”
第40章
“锦衣卫奉旨捉拿朝廷要犯张起灵,有窝藏要犯,同流合污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燃烧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这一剧变来得如此突然,飞火流星划破寂夜,吴邪惊呼一声,堪堪躲过一支火箭,灼热的火焰炙烤得吴邪脸颊生疼。他向下望去,只见下面竟黑压压的满是官兵。
“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面对如此阵仗,吴山当的小掌柜不由慌乱:“小哥!怎么回事?锦衣卫怎么会……”
“走!”
不等吴邪说完,张起灵捞起他飞身一跃,窜向院内。
火势很快就在院子里蔓延起来,朝廷之人来势汹汹,显然是有备而来,根本没有和他们解释的意思。吴邪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但吴山当是他的心血,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这里被一把火烧掉,他如何能做到!
“小哥!”吴邪咬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调动锦衣卫的只有一个人。”张起灵突然道。
吴邪一怔:“是当今圣——”
吴邪下意识地掩口,心头随之一沉。
原来如此,霍家的事,霍老太太的事……都得到了解释,原来‘他’也和他父亲一样,想要‘长生’。”锦衣卫既然在此,小哥的身份必然已经暴露了。且不论此事是谁泄密,如今铜鱼已毁,小哥就是世上最后一个见过天书的人,他们还会给小哥留活路吗?吴邪不敢想,他也没有时间想,因为锦衣卫已然闯入大宅。
“得通知胖子他们。”吴邪焦急道。
“没时间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们,走!”
吴邪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脚下一空。转瞬间,张起灵已经带着他飞身跃下屋檐。黑金古刀划破夜空,手起刀落之间,便有一人惨叫落马。吴邪记得这个声音,这便是刚才喊话的锦衣卫指挥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小哥这一刀毫不留情,那人落马之后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