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可以这样不要命地流?
难道是遭仇家追杀?那也太惨了些,难怪对他如此警惕,吴邪想。只是,这人最后的确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认识自己?
确认男人已经昏死,他小心翼翼地走回去,轻手轻脚地拨开那人的头发。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还算好看,但绝不熟悉的脸庞。
小吴掌柜一时陷入两难。
现在怎么办?把他交给官府?
可是他伤成这样,进了衙门那种地方就死定了,而如果这人真的认识自己,那……
男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陌生的居所。屋里东西不多,但是还算有品位,摆放也颇有讲究。青年正背对着自己忙碌,他将染血的毛巾在盆子里洗了又洗,拧干,回过头来,和他视线相对,然后僵在原地。
“你……醒啦?”小青年嘴巴动了动,最后只冒出这三个字。
男人皱了皱眉,随即又闭上眼睛,似乎头痛难耐。
“醒、醒了就喝点粥吧,你伤得很重,不吃东西可不行。”对方一移开视线,吴邪顿时松了口气。那人目光分明平淡如水,却又透着一野兽般的凌厉,方才那一对视,他便觉得胸口一紧,差点连说话都不会了。
男人养了一会儿神,再看向吴邪时,已经没有方才那种杀气。“为什么救我。”他淡淡地问。
看来他还记得昏迷前的事。吴邪心中忐忑,心说该不会是赌错了,难道这个人并不是来找他的?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小哥,你可是认识我?”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掀开被子,单手一撑便坐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染血的衣服也被处理掉,被换上柔软的、干净的中衣。吴邪倒不是多好心地去做这些,只是想到这毕竟是自己的床,弄上一床血气,以他鼻子的挑剔程度,这屋子就没法睡了。
不过对方好像不是特别领情,看着吴邪的目光依旧十足冷淡。
难道这个人其实非常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裸体,所以宁可脏死也不愿意别人替他上药更衣?吴邪心说这就不对了,你把我摸来摸去这样那样的时候,我不是也没说什么吗?洁身自好也不是这样的,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你是吴邪?”男人突然开口。
乍被点名,吴邪下意识地应声,又立即摇头。
男人对于吴邪这种老是出尔反尔的个性似乎不怎么赞同,目光又冷了几分。
吴邪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好小声道:“你到底是希望我是,还是不是啊?”对这位爷察言观色可真是太难了。
意外地,男人听他如此回答,表情倒是轻松了些。静默半晌,他又问:“狗五是你什么人。”
吴邪一听,语调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你知道我爷爷?”
男人没回答,接过吴邪手里的稀粥,一仰头便喝了,这一举动让吴邪再一次叹为观止,那粥挺烫的,这人就这么当水似的灌了,眉头都没动一下……敢情这孩子是饿坏了。
男人喝完粥,将碗一撂,便下了床,动作利落,好像那一身的伤都是别人的。
“刀。”他道。
吴邪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男人是在问他的兵器,忙道:“还在仓库里,你的刀太重,也太显眼了,收起来比较好。”
当时敌友未明,他救人已经是冒险,怎么可能再把刀带回来。反正男人问起来,他也可以说放在仓库是为了掩护行踪。他趁男人昏迷时候看过,乌金宝刃,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只是看那小哥戾气那么重,就不知道这宝刀上染过多少鲜血。好在这人似乎是准备离开了,想到这里,吴邪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男人看了眼床上干净的外衫,没客气地披在身上,转身便走了。
男人前脚一走,吴邪便腿一软,他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吴邪虽然阅历尚浅,但也知道有些事不能沾身。他救人,一方面是考虑到这男人既然一开始没有害他的意思,醒后应该也不至于,那么能救就救吧。反正他们这种江湖人,来去如风,又生性多疑,估计一醒来就会走。
不过,这个人居然会认识爷爷,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男人说的,乃是当年他爷爷在道上的诨名。
他爷爷年轻时遭仇家暗算,被丢在乱葬岗里等死,是一条路过的野狗在他身边狂吠,惊扰了当地人,才被救了一命。他爷爷自此便开始养狗,爷爷总是说,狗是通人性的,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所以他不只养狗,而且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只小小的三寸丁,又因其在拜把兄弟里行五,便在江湖上得了个绰号叫“狗五”。狗五爷在江湖上交友广阔,认识他并不奇怪,但是能通过一枚小小的铜鱼猜到吴邪的身份,这便不简单了——因为那枚铜鱼,的确是在襁褓中的时候,爷爷送给他的。
不过吴邪无暇去细想其中的因由,反正事情到此为止了,其他多半和他没什么相干。精神一松懈,他顿时感觉肚饿难耐,这才想起自己忙了整晚,还没吃上一口饭。天大的事在眼前,也还是要先填饱肚子吧,想着,吴邪回身,却在看到门口的人影时怔住。
目所能及的全部是黑色,男人的眸子就如寂静的深夜,没有一丝多余的色彩。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没发出一点声音,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像潜伏在黑夜的凶兽。
这一刻,吴邪只觉得头痛欲裂。
“大侠,您怎么……又回来啦?”
男人走入屋内,在桌边一坐,将那柄黑金宝刀往桌上一搁,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吓得吴邪一颤。
“这里是当铺。”
吴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是了!男人现在浑身上下一分钱都没有,连衣服都是自己的,之所以回来自然是为了兑现钱的。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人匪气那么重,居然还知道按规矩办事。自己之前真是太武断了,也许这位只是不善言辞,其实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样一来,吴邪突然觉得男人的气息也不那么凌厉了。想想也是个可怜人,被仇家追杀,落魄至此,偏又是个重度表达障碍兼表情缺乏者,若非他好心相救,这小可怜儿恐怕已经死在不知道哪条街哪条道儿上了。想到这里,吴邪立刻换上职业微笑:“小哥怎么称呼?”
男人竟很是配合,道了声:“张起灵。”
“原来是张起灵张大侠,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吴邪没跟江湖人打过交道,只是惯性地拿出了八字真言,“张大侠,我知道你手头紧,急用钱。这样吧,既然你跟我爷爷是旧识,你我相聚也是缘分。我给你优惠,你这把刀值多少钱,我多出一成,利息我让你一成。如何?”
看起来吴邪是尽显诚意,然而稍微懂行的就知道,这话纯粹是下套。再怎么优惠,这年头价钱也是由当铺决定的,东家开价儿不过是个形式,漂亮话罢了。
果然,张起灵略微皱眉。吴邪以为他是对条件不满意,刚要开口,男人却道:“这刀我不当。”
不当刀?
吴邪一愣:“那你当什么?”
吴邪心说,你现在浑身上下就一条裤衩是你自己的,你别告诉我你要当裤衩,就算你是皇帝老子,来当铺当裤衩,我身为掌柜也是可以告你耍流氓的!
“当别的。”
“是什么?你拿出来看看呀?”吴邪还就不信这个邪了,难道他还会变戏法不成?
张起灵突然起身,吓了吴邪一跳。他一步一步逼近,直到吴邪整个人贴在墙角退无可退,才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说道:“我要当人。”
什么?吴邪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月,我这个人,当给你。”男人盯着吴邪的眼睛,十分平静地说道。
第3章
吴邪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居然是:爷爷,有流氓!还是个觊觎你孙子男色的男流氓!
与吴邪的震惊不同,张起灵自始至终淡定如常,仿佛这笔生意谈的不过是一串首饰,一件古董。他道:“报酬是我在这里的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吴邪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等等!别擅自决定,我还没答应呢!我要你个大活人有什么用啊?虽然你长得不错,但是我可不好……不好……”不好男风,没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比起眼前这位爷,他宁可要桌上的龙脊背!他要龙脊背!给他龙脊背!
张起灵退开两步,略微皱眉:“你这里不是在招伙计?”
吴邪这才恍然大悟。
是了!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吴邪干咳了几声以掩饰尴尬,默默发誓绝不能让张起灵知道他想歪了。既然是公事,吴邪脑子里自然有的是现成的拒绝理由。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挺直了脊梁,又端起了掌柜架子,道:“张大侠,不瞒您说,我这铺子店小利薄,恐怕请不起您这样的伙计。况且,我已经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了,明天就过来。您要是想避风头,我这里恐怕不合适。”
开玩笑,留这随时能一只收拧断他脖子的人在店里,他又不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