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张起灵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在刺客打出暗器的瞬间,金属交击的声音回响三次。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在一眨眼的工夫移动到墙角。张起灵立于青年前方,长剑横指。仔细一看,可见细长的剑身上有三处显著划痕。而长剑之下,静静躺着三枚色泽诡异的银针。
三尺长剑,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准确地挡下了那三枚迅如闪电的暗器,将危险拒于青年五步之外,袒护之意无需多言。五步之内,张起灵寸步不让,杀气迸现。
“回去告诉他们,我会出席下月十五的武林大会,是非恩怨,到时自有分晓。”他冷冷地说道。
话音方落,同伙的暗号声响起,刺客冷哼一声,转身逃走。
直到对方消失在巷口,张起灵才丢了长剑,面无表情地看向身后的小青年。那人的魂儿还犹自被烙印在生死关头,听到长剑落地的声音浑身一颤,宛如大梦初醒。青年怔怔地面对张大侠,上下嘴唇碰了好几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也亏他连腿都软了,脸上还能勉强挤出些表情。
“小哥,我也不是有意要折回来,只是……”吴邪看了看脚边两个夸张的菜篮子,吞了吞口水,“太多了……我一人提不动。”
这个理由听起来有点蠢,但吴邪一时也想不出别的。
张起灵默默用眼神剐了他半晌,突然动手。吴邪下意识地一缩,不料张大侠只是不由分说地接过沉甸甸的菜篮,然后撑开雨伞,示意吴邪跟上。
其实两人早都已经湿透了,现在撑伞实在有些多余。但是吴邪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又乖乖地挨着张大侠的胳膊,把自己缩进伞下——太好了,张大侠总算没再瞪他。
吴山当内,王盟见到买菜迟归的二人不禁大惊小怪,念叨着怎么打着伞还能湿成这样,菜都沾水了,鸡蛋也碎了好几个……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被吴邪一个眼刀甩中,识相地失去了言语能力。吴邪不理委屈巴拉的小伙计,只留下一句“好好干活”,便催促着张大侠去更衣。
回到内室,吴邪翻出干净的衣服给张起灵。他们身形差不多,他的衣服小哥都能穿。吴邪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但事实上,从刚才开始,他就完全无法平静。这一路上他都在忍耐,现在终于到家了,他觉得他有必要跟张起灵好好谈一谈。
“小哥,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非要置你与死地不可?”尽管深呼吸了几次,可是吴邪开口还是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他第一次如此地靠近死亡,如果张起灵的剑当时慢了片刻,那三枚银针就已经钉入他的喉咙了。他就算再没有江湖经验,也明白对方绝对不是好心要为他针灸,而那银针上的颜色,也绝对不是装饰——那是剧毒,沾者即毙,刺入喉咙的话,连抢救都不必了。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目标是张起灵,这样的事一定不是第一次。
“这件事与你无关。”张起灵道。
“什么叫与我无关,他们也许还会来的!”
“我明日便离开。”
吴邪的火气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燃到了顶点。“当”地一声,小掌柜一掌拍向桌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离开这里你还能去哪儿?说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起灵皱眉,对吴邪突来的火气竟是有些不解。明明从刚才开始,青年的身体就在隐隐发抖,他们在伞下靠得那样近,青年细微的动作他都能发觉。明明就怕成这个样子,却还要坚持留他这个不详之人在家里,为什么?
“吴邪,你很奇怪。”张起灵平静地看着他,道,“我只是一个危险之人,我留与不留,与你而言重要吗?”
面对张起灵的提问,吴邪竟是无话可说。
第12章
不欢而散。
吴邪执著追问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上午的谈话之后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吴邪甚至连继续发脾气的理由都没有。
张起灵说的并没有错,自己的确很奇怪,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个萍水相逢。连当初他留下张起灵都是被半胁迫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变得不愿意他走了?只因他武艺高强?只因他几次救他于危难?只因他慷慨传授自己家传武艺?
吴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不是这样的。他会如此做,只有一个理由:他信赖小哥,把小哥当作朋友,他甚至是想帮助小哥的。他付出了这样的感情,就下意识地希望得到回报,所以才在小哥处处隐瞒之时气愤难平。可事实上,他真的能帮助张起灵吗?吴家早已退出江湖,他自己又半点武艺不通,这些江湖事他根本插不上手,像今天白天那样跑回去也只是添乱而已。这些道理他不是想不通,他只是不甘心。可是……
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这天晚上,吴邪破天荒地叫王盟去附近的酒楼包了几个好菜,又下厨做了几个拿手小炒,晚餐丰盛得桌子险些摆不下。王盟乐颠颠地摆碗筷打下手,吴邪主动加菜,最高兴的就是他。张起灵也有些意外。他看向吴邪,见青年已经没了白天的火气,只是低眉垂目,也谈不上高兴。三人落座,吴邪一弯腰,自桌下捧出一坛酒。
他不等张起灵开口,便率先道:“小哥,我知你不能饮酒,这酒也不是给你喝的,你不要介意。”
除了那些江湖事,张大侠对他甚至算得上纵容,吴邪知道在这些小事上,小哥一定会给他面子。果然,张起灵似乎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吴邪于是给自己满上,举杯道:“小哥,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虽不长,也算经历了不少事,即使今日分别,我们也是一辈子的朋友。只可惜我人微力薄,帮不上你的忙。这一杯我敬你,此去无论你有何目的,做兄弟的都祝你马到成功。”
说完,吴邪一饮而尽。
他几乎没有停顿,甚至没等张起灵回应,就又给自己斟满。
二度举杯,吴邪道:“小哥,早前我不懂事,尽在些小事上和你争,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多亏有你相助,我很内疚……是我对不住了,这杯我敬你。”
吴邪总觉得,如果没有自己月初闹出的那一场风波,张起灵的行踪也许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平日里面对面,他搁不下脸面来道歉,只有趁这时候借着酒劲儿壮胆。话说开,心里也痛快多了,吴邪将杯中酒饮尽,再要倒酒,却被那人按住。
“吴邪,别喝了。”张起灵道。
这酒劲儿很大,吴邪已觉脸上已经有几分热意,但意识还很清醒。他摇摇头,道:“小哥你听我说,你这一走,以你我的立场身份,再会怕是全凭缘分天意了。这顿饭是为了送你,我多喝些是应该的,况且这第三杯我不能不敬。”
吴邪抬头,见王盟傻傻地看着,不由皱眉:“王盟,傻愣着干什么,倒上,你也要喝。”
王盟应声,赶紧给吴邪和自己都斟满。
吴邪举杯,道:“这一杯是谢你。我不精武艺,又不勤奋,你还赠我家传剑谱,又不厌其烦地教导,我得谢你。”
将第三杯一饮而尽,吴邪还要再倒,被张起灵夺过酒坛。
“三杯已尽,吴邪,可以了。”
王盟也看出不对,连忙帮衬道:“是啊老板,你不是常跟我说酒是要细品的,你喝得太急了。”
吴邪这次倒是真的收了手,他有些疲惫地扶着太阳穴,点了点头:“对,你看,我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你说的对,不能喝这么快……喝完这坛酒,小哥就要走了。”
青年喃喃自语,竟是有些醉了。
这酒味道浓烈,一闻便知是陈年老酿,吴邪这样空腹畅饮一定受不住。张起灵把他的杯子抢走,拿自己的倒了茶水给他解酒,又叫他吃些饭菜垫垫胃。吴邪只是心中怅然,借酒抒怀,并不是真的要闹事。此刻他三分醉七分醒,倒也听话,张起灵给他夹什么便吃什么,让他喝水便喝水,让吃饭他便扒饭。只是这一喝酒,话就多了起来,吴邪一会儿给张起灵说他家乡如何好,一会儿又给张起灵讲自己小时候如何淘气,一会儿却又说起自己爱吃什么菜,什么零食……也亏张大侠都默默听着,并没有半点不耐。王盟有过前两次的经验,是再也不敢碰酒了,一坛女儿红被吴邪一个人干掉一半。最后王盟留下收拾桌子,张起灵半扶半抱着把吴邪送走。
回房后,吴邪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哼哼呀呀个不停,好半天才吐出较为清晰的内容:“
我要喝水,给我倒水……”
——醉后越发会使唤人了。
张起灵摇摇头,在桌边倒了水给他,又把人扶起来。吴邪迷迷糊糊地从平躺被折腾成半坐,总算清醒了些,看清来人,吴邪顿时又醒了几分。张起灵没走,就在床边坐着,看着吴邪小口小口的“啄”水,终于成功地让吴邪喝不下去了。
“小哥,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小掌柜故作轻松地道。
张起灵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不让他送吧,吴邪想。
稍退的酒劲儿再度上涌,太阳穴隐隐作痛,吴邪一低头,脖子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原来是他刚才扯领口的时候,带出了那枚随身的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