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果我现在选择战斗的话,就是正中你下怀的事吧。”中原中也笑了几声平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双蓝眼睛又漂亮又平静,隐约还带着一丝嘲弄:“让我猜猜,你应该就在等我选择同你动手,然后在战斗的中途,你会用我暂时还不知道的方法,尝试令我开启‘污浊’……那样的话,完全化作怪物的我会正好撞上赶来这里的太宰治,真是个一举两得的计划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眉头皱深了一些:“你……”
“太宰治没和你说过吗?”中原中也倏地冷下脸色,“虽然我没有那么聪明,猜不到他想做的事,但对于他那些坏心思,我可是从来都有着第一位的超直感啊!”
他的另一只手插在口袋中,盯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自我介绍、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缓缓开口。
“我是,曾经的少年组织‘羊’的首领,是现任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我不是荒霸吐,那种东西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和所有权,我绝不承认。”
年轻的、英俊的赭发青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边嚣张邪肆地大笑起来。
“我是中·原·中·也——是太宰治的、搭档!”
就在这一瞬间,陀思妥耶夫斯基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露出一个些微恼火的表情,猛然上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抢在他的行动之前将五指按在他的额头上;
中原中也对他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后按下藏于口袋中的开关。。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那本书,现在不在我身上了。”
“轰!!!!”
石油厂区的空地上骤然掀起了热量的冲天巨浪,却被先前战斗乱七八糟掀起的巨大石板纷纷挡住,严丝合缝、一点也没有影响到那些不能近火的地方。
在那些动人心魄又惨烈悲壮的故事中,主角之间总会留有生离死别的时间,死前的啰啰嗦嗦足够人吃完一碗泡面再抹完两把眼泪,好像不说完该说的话、不想完该想的事就永远死不了。
但现实中哪来那么多便宜好占呢?人死灯灭,过程不会比吹灭一盏灯更慢。
高空中的白鲸之上,已经身在主控室的芥川忽然顿了下。
“怎么了?”正操控着电脑的中岛敦分神注意到了他的动静,以为有什么情况,一双眼睛立刻睁大了些。
“……不,没事。”芥川沉默了几秒后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刚才一瞬间的烦躁大约是错觉。他催促着:“再快点,你怎么那么磨蹭?”
“还剩1%……好了!”中岛敦拔下U盘,“现在我们做什么?”
芥川龙之介转身就走:“按照太宰先生的吩咐,直接撤离。”
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算分毫不差,太宰治在他预期的时间内,终于赶到了石油联合厂区。
……看到了倒在了断墙之下,已经面目全非的那个“人形物体”。
他是快步过来的,然后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慢慢停在了几米外,好像有些迷茫地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看着那个完全分辨不出的人形。
最后他的目光缓缓下滑,落在了尸体残破的口袋处,那里一块表面有了几条深刻裂纹的宝石领饰掉了出来,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太宰猜,那也许是一块……和他眼睛一样颜色的宝石。
太宰治一动不动,表情也很平静,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只能看到他沉默着沉默着,默默地注视着发生在那里的——死亡。
国木田独步在这时同样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皱着眉问:“怎么会发生爆炸?发生了什么事?中原应该是在这里,爆炸是他们的战斗引发的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他。
国木田独步疑惑地看着他,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那边断墙下的尸体。他眉头深皱,过了十几秒才迟缓地反应出一个令人惊恐的猜测,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宰治,差点没找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喂太宰……中原他人呢?”
“不就在那边吗?”太宰治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地回答。
国木田独步似乎被头顶阴天的雷云劈中,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他听到太宰治很漠然地说道:“只有中也一具尸体,所以我劝你小心些,国木田君。那只老鼠恐怕还没死,别露出那副毫无防备的傻乎乎的表情了。”
国木田独步:“???”
“看了还不清楚吗?”太宰治说,“中也他不会随随便便死的,如果有什么真的逼他走到了这一步,那一定是他确定能拉对方一起下地狱的机会……但我想,即使那只老鼠没有死,也一定受了不轻的伤,中也不会没有把握就动手的。”
国木田独步:“等等,你从头说,我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
太宰治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然盯着那具尸体,说完后又顿了顿,才轻轻叹了口气,很小声地自言自语:“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吗?真酷呀,中也……”
“但是,”他轻声地问,“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什么?”国木田独步没有听清太宰的话,但对方出了这种事,他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挑来挑去,聊胜于无地开了口:“……节哀。”
“嗯?什么?”太宰治回过神,听到他的话,“哦,还没到节哀的时候,总归要先把那只老鼠捉出来,彻底解决掉他,最好能交到我手上……否则的话也太对不起我的牺牲了不是吗?”
国木田独步注意到太宰治的用词是“我的牺牲”而不是“我们,但听到这里,他心里却悄悄送了口气,觉得虽然想法有些危险,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换做他的话未必不能做得更冷静……能够保持这种冷静,是因为还有危机在前镇压吗?
所以他接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嗯,首先。”太宰治终于把脸转向了他,伸出了手,“把中也交给你的那本书,还给我吧,国木田君。”
国木田独步浑身一震,僵住了。
「我交给你的那件西装外套……有好好拿着吗?」
太宰治叹了口气,咕哝道:“中也可真是个笨蛋啊,明明不把那本书交给你、而是还带在身上的话,虽然这样会更危险,但面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时会有更多回转余地吧……也许能争取到一点时间。也许,就不会死了。”
国木田独步总感觉这些话中有什么不对,但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来,因为太宰治的话都很平静很有理有据,他只得一边慢慢从衣服里拿出书一边说:“我想他是为了更稳妥吧……为了不让书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中……”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起来了中原中也先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得到了石油厂区爆炸的消息又在之后提前遇到了太宰——」
「——那个时候,就什么都不要想了。快点逃。一定不要被他发现啊。」
国木田独步往外拿出书的手一下子停止了动作。
太宰治眨眨眼:“嗯?”
“太宰……”国木田独步的眼镜反着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你拿这本书,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杀死陀思妥耶夫斯基了。”太宰治微笑着说。
“然后呢?”国木田独步狠狠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艰涩,“杀死他之后,你要做什么?”
“……”
太宰治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微笑站在那里。
于是国木田独步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看起来想一下子爆发,但由于想到了对方遇到的事情,又极少见地把怒火压下,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说道:“……你不能那么做,太宰。改变过去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
“咦?”太宰治歪了歪头,笑起来,“改变过去?我没有想那么做呀?”
国木田独步一下子怔住:“……??”
“国木田君,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让中也复活吧。”太宰治轻声说,他笑着指了指那边的尸体,“那是中也自己的选择啊。国木田君不知道,中也他啊,脾气又倔又臭,我如果擅自改变了他做出的决定……哈哈,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再者说,我对‘死亡’的看法,并不如你们那样在对待‘死去’之类的问题上郑重其事。死亡不过是在日常延长线上的一部分,并非是生存的反面,相反,死亡也同样是组成了‘生存’这件事上的一部分……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每个人都必须经过的一个过程而已。”
“真是的,都在想些什么啊国木田君。”太宰治说,“好了,快点把书拿来吧。”
国木田独步已经被这接连的事情搞到分不清究竟哪句是真话、哪句又是假话了,但也许是那个自称“全天下没有比他在太宰治的事上的直感更强”的人的灵魂保佑,他在长久的犹豫、甚至到太宰的脸上出现了些微不耐烦的神色之后,慢慢将书塞回了怀里。
国木田独步用含着复杂神色的眼神看着太宰治,轻轻说道:“太宰……你在说谎,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