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慢吞吞收了耳机。
眼前的战斗也在另一边一个简短通话中结束了。消灭了所有敌人的青年摇摇晃晃靠着断墙站起来,能看出他几乎已经一点力气没有了,肩膀与额头都与冰冷的断墙紧密相贴,狼狈地支撑自己的身体。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时已经换下了刚才那套可笑的公务员正装,换回了平时的衣服,将那顶白色柔软的毛皮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他向中原中也走过去。
一直走到相差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中原中也才注意到他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将手松松插在大衣口袋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中原中也握着匕首吃力转身,在看到他时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中划过一丝混杂着果然与无奈的光亮。
于是他提了下嘴角,礼貌地问候道:“我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我知道你,你应该也是知道我的。但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
中原中也张了张嘴,然而一张嘴呛咳声就差点从嗓子深处冲出来,他只好强行咬牙忍住,同时漫不经心的一扯脸颊上的肌肉,尽力让自己的情况从外表上看不出太大端倪——但他也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既然现在能出现在这里,那么恐怕刚才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状态都已经落进这个俄国佬的眼中了。
中原中也默默叹了口气,心情却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他抬眼看向对面来自异国的危险敌人:“是第二次啊,白痴。去年冬天在港口不就已经受过你的关照了吗?失忆与被困都阻止不了你给别人设下陷阱,你和太宰那家伙真是双生子一般的混蛋啊。”
“有吗?不过的确,你们所有人中,大概也就只有他一个聪明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完,顿了一顿,随后单刀直入地开口道,“我要拿走你怀中的那本书。”
“喔,还挺直接的嘛。”中原中也挑了挑眉,“不过这是我们家BOSS让我保管的东西,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交给你,否则那不就太丢人了吗?有损我的威名。”
“没关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好似没理解他这种坚持一样同他说,“反正你们马上都要死了。”
中原中也:“…………”
不管计谋如何,这俄国佬的讨人嫌的口吻真是和太宰治一模一样的混蛋!!!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见他一时沉默下去,可能因为事情结局几乎已经板上钉钉,所以他少见地多给了对方一点时间,没有上来不由分说,直接杀了人拿起东西就走。何况中原中也这个人他也稍稍有些兴趣,于是在跟着沉默了几秒后,忽然歪过头,开口:“差不多十几分钟前,我和你的首领有过一次愉快的交流会面。我向他询问了你的事,因为觉得你实在是个好用的部下,所以想询问像你这样的干部是怎么样培养出的。”
中原中也:“…………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嗯,不过那些都不是重点,反正那些我都同他已经讨论过了——和你说这些的目的不在于此。”
中原中也:“……你到底想说什么?”
“‘荒霸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瞳仁极黑,里面没有一丝光亮,他带着一丝好奇的微笑注意着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一边缓缓说出口这个名词,但可惜的是对方听到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似乎对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早有预料。
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带着少了一部分乐趣的遗憾,继续说道:“我想知道……如果你在这里、现在、这一刻,在这种状态下呼唤了‘荒霸吐’的话……”
“……那么当一会儿太宰治突破了我设下的阻拦赶到这里后,还能再一次见到你吗?”
“…………”中原中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因为我不会做出这种脑子被大象踩了一样的决定,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
“不是什么好习惯哦,这个想法。”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吧。”
“和我无关,会说这么多,只不过是因在调查你的过程中,我知道了你拥有‘荒霸吐’有趣力量的事,以及最近一年里,它的存在已经开始失控的事。”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到这里,轻轻微笑了一下,“那出戏剧,好看吗?”
戏剧。
一瞬间,少女、阴阳师与妖怪的悲剧飞快划过脑海,中原中也面上不动声色,皱眉问:“虚张声势,你那时候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失控的事吧。”不如说那个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体内另一个存在居然会拥有自己人格的事。
陀思妥耶夫斯基摇了摇头:“既然知道了你的故事,那么猜到这种发展也不是什么难事,太宰君就算一开始没有想到,但在那场戏剧之后,肯定在那时候也已经想到了。有关失控相关的可能性……”
他的声音很平静,说得内容也不空洞无聊,但中原中也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走神了。
他想到这个俄国佬刚才的问题,关于荒霸吐现在再次开启……他会有什么下场?
嗤。
这种事,不用提醒他也清楚。
持续一天的恶斗,其中包含一次污浊,撑到现在说他是强弩之末都是高看他一眼了,动一动手指都能感觉到针扎一样的疼痛。
寻常情况下,体力充沛的时候他都从未尝试过在一天之内两次开启污浊,就不用说他现在到达极限的身体状态,更何况,“身体里的那家伙”正虎视眈眈地、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也说过了“期待下一次见面”这种话。
所以,这种条件下再一次开启污浊,结果会如何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中原中也沉默着,恍惚间,他又想起冬天时与太宰说过的话。
「但假如中也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也肯定是你自己所选择出来的道路吧。贯彻了你的意志的那条路,痛快淋漓地打上最后一架,用尽了全力,然后从容迎接死亡。我从以前就觉得,中也即是要死,总有一天也是会死在战场上。」
「啊,大概吧。」
「真酷呀。……那样的话,或许趁机和中也殉情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不对。太宰,我……」
我说慌了。
那是我以前的想法了。
中原中也将吸入肺腔的那口气极缓极缓地吐出,脸上透出一股近乎无动于衷的冷漠,静静地半垂下眼。
天上真的有神明吗?不是他这种冒牌的怪物神,而是真正能实现人愿望的神……大概是有的吧,还耳朵不大灵光,不然怎么曾经说出口的话,光实现了前半段,后半段就充耳不闻呢?
我都说了那是以前的想法了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注意着中原中也脸上的神情,却一点不在意自己被无视这种事。他在自顾自说完想说的之后便顿了一顿,然后总结陈词一般说道:“……所以,我要拿走在你手中的书。”
说着他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间,又“啪”一声将表盖合上,面无表情说道:“时间到了,如果再不进行下一步,太宰治就会到这里,那样就稍稍有些麻烦了……还是说,你想要用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来同我对抗呢?”
他好像有些困扰一样皱了皱眉,说道:“虽然我不擅长战斗那种麻烦又粗鲁的事,平时对上你的话,如果不开出其不意和阴谋诡计,大概也是没胜算的吧……但,现在的你还有那种实力吗?又或者你愿意让我见识一下所谓‘荒霸吐’,那样也是不错的选择。”
“…………”
“………………真啰嗦啊。你。”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将匕首挽了一朵银花。然而这把在刚才战斗中崩出一个缺口的匕首却先他一步没能再撑住,由缺口延伸出的裂痕在耍动中扩大开裂,一声轻微的脆响后,犹如那块被避开的大块碎石一样骤然四分五裂!
好像一个不祥的征兆。
中原中也:“…………”
他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咳了声后带着点遗憾将握皮和残余的一小节刃锋丢开,然后将已经微微有些僵硬的右手张开合拢几次,漫不经心地做着肌肉放松,似乎在对陀思“接下来你的打算”做出回答。
这么来回做了几次后,他停住手,将拳头留在一个虚虚合拢的状态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开口说道。
“打架、战斗之类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输过。”
“嗯……?”
“我以前同别人说起过,之所以不在战斗中使用双手,是因为如果真到了我死到临头的那天,用这双手仅仅只是为了守护而去战斗的话,那样的话多少我会对‘自己’本身产生一点点留恋吧。”
“啊……无聊的想法。”
中原中也没有搭理他的评价,只是自己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如果照那种想法,那么现在,就是我用这双拳头的最好时机了吧?”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因为你的确要死去了。”
“哼。”
中原中也抬眼盯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嘴角动了几下,最后居然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看来果然啊。你和太宰那家伙思考问题的方式,果然是一样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