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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慕良卿 (青茶木)


  东皇释轻笑,“我为何要在意?”在他眼中,韩非只是点头之交,算不上朋友。
  张良不以为然,毕竟,韩非是唯一一个以客人的身份走近九钟楼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东皇释甘愿交出轩辕剑的人。说穿了,东皇释如此淡漠,只是觉着轩辕剑比韩非重要罢了。
  于是放慢语速,定定道:“世人说,若得宝剑,如获挚友。先生常年将轩辕剑珍藏在身边,想必十分顾惜。能够放心交与九公子,那在你眼里,自然也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而如今韩兄获罪,轩辕剑就要落入姬无夜的手中,先生不觉心痛吗?”
  这句话,刚好敲在东皇释的心口上。
  握茶杯的手松动了一瞬,恢复强硬的姿态道:“姬无夜是韩国百年强将,也是个人才。”
  张良痛恨安在姬无夜身上诸如“才”“能”“德”之类的每一个褒义词,脸色一沉,“然则他贪得无厌,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却还不满足。”
  东皇释轻笑,“听起来,你们像是死对头。”
  自然是死对头,无论公私。“自古以来,忠奸不两立。”
  东皇释的眼中没有忠奸,无论君王是谁,他都能惬意安然地活着,不掺任何浑水。
  “韩王昏庸无能,姬无夜取而代之也不错。”
  这话让张良的眉头深锁,心口燃了一股小火,“先生何意?贼子犯上作乱,视家国伦常于无物,行此违背天理之事。先生竟然认为‘不错’?”
  东皇释的表情被面具遮住,却丝毫挡不住那股怡然自得,“不过是换个人称王,对百姓来讲,生活并不会有差别。”
  对此,张良万万不能苟同,“若是明主倒也罢。但姬无夜狼子野心,手段残暴。韩国江山落到这种人手里,岂会安宁?”
  东皇释经历了好些事情,岁月在他的头颅上刻下痕迹,致使他的思想总是很中庸,没有十足的优,也没有十足的劣。
  东皇释仍是那句话——“不好的臣子,未必是不好的君王。”
  张良眸光凌厉,“英明者为君,视百姓为水,自己为鱼,鱼水不可分离,相辅相成。但暴戾者为君,却视百姓为鱼,自己为网,一心只想捕食残杀,敛财享乐。姬无夜现在已经是后者,权力更大之后,他还甘心放手么?”
  东皇释的每一个论点还没站住脚就被张良逐个推翻。一方面,一城都没有扳回来让他觉得很不好受,另一方面,也确实可以看出张良的才能非同一般。于是开口,布了一招虚棋:“至少目前看来,他比韩非更有统率的才能。”
  张良转了转眼眸,往对方的痛处扎下去,“既如此,先生为何不把轩辕剑赠与他,反而给了不会武功的九公子?”
  这回,东皇释没有接话,已经没有可以站住脚的点了。换句话说,这场辩驳,他确实心服口服。
  张良眸中微烁,表情却没变,进一步道:“宝剑好比步履。若不合脚,无论造价再昂贵,穿着也会不舒服。在先生眼中,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窗轩上停了一只百灵鸟,偏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好奇了半晌,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扑腾着翅膀飞远。
  东皇释的声音变得缥缈,怅然一叹:“利剑之于剑客......人如其剑,剑如其人......”
  张良见东皇释没有再反驳,于是站起身,把腰弯得很低,拱手相请,“如今九公子身处水火,一退再退。先生慷慨,是明大义之人。请伸出援手,还他清白!”
  东皇释收回看景色的眼睛,拎起茶壶,将张良的杯子沏满,“吃茶。”
  张良抬头,望着冒气的茶杯,不动声色地拿起来一饮而尽。末了,还举起茶壶,对着嘴,把茶水悉数喝干。
  他从未如此粗鲁,但为了逼东皇释做决定,不得不粗鲁。
  好了,这下没茶可吃了,看东皇释还如何拖时间?
  东皇释望望他,又看看自家空荡荡的杯子,一时愣住。
  茶水滚烫,嘴唇被烙得通红,又深深弯腰,拱手行礼,“恳请先生出手,救下九公子,也救下轩辕剑。”
  壶嘴上挂着一滴水,晶莹剔透,啪嗒滴到桌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山风卷了一片叶子过来,飘飘然落上窗户的横木,停了片刻,又飘去到更远的地方。
  是“也救下轩辕剑”,而不是“也救下韩国万民”,他深知在东皇释眼中,名利权势只如白雪上的鸿毛,不值一提。韩国换了君王,于他而言没有丝毫影响,即便是国灭了,他也最多站在城墙上对着烽火感慨一番。过一阵子,他仍旧靠着九钟楼的镇楼宝物,享誉八方。
  所以,九钟楼的倾城宝物才是他心中最重。
  张良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考量的,并不是一味地戴高帽,否则弄巧成拙,反而让人生厌。
  屋内沉寂了片刻,少顷,被东皇释的大笑打破。
  “哈哈哈!张子房,好一副伶牙俐齿!我总算知道,为何韩非三句话都不离你了。”悠闲地转着手里的空茶杯,定定看着张良,“他确实离不了你。”
  张良眉头一松,胸口似有荡气回转,袖中拳头也终于松开。郑重朝他一拜,哽咽道:
  “多谢先生!”
  很久之后,东皇释询问张良,是否知道他为何要把轩辕剑给韩非。
  张良摇头,半猜到:“因为韩兄送与你三只锦囊?”
  东皇释发笑:“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送你锦囊,问你要心头至宝,你会答应么?”
  张良疑惑,“......那是?”
  东皇释道:“因为他的一句话——棋局是可以重头来过的,人生却是不行。趁失意还未酿成遗憾之前,要早早处理才是。”然后看向张良,“人生只有一回,所以,他才倍加顾惜你。”
  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日,东皇释答应进宫作证。张良问他可有进宫的令牌,没有的话,可以去问张开地借。东皇释却说:
  “没有那东西,宫门的侍卫也不敢拦我。”
  张良一愣——这个东皇释,跟韩王宫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耍嘴皮的分割线............
  东皇释是个慢性子,说天晚了不适合赶路,于是吩咐了小厮随从,备上马匹轿辇,明日天亮再出发。张良也没有催促,既然东皇释答应下来,他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才落了地。
  摸了摸发间,发现头上的簪子却不知去向,那是韩非所赠,跟着他也十年了,定要找回来。想来应该是昨日在门口踉跄的那一下弄掉了,于是提着灯笼出去找。
  刚开门,就碰到守在石狮子旁边的卫七。
  张良眉眼一冷,不做理会,灯笼往前一伸,提起衣角跨出门槛,在石砖上仔细寻觅。
  卫七叫住他,“你在找东西?”
  张良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卫七从怀里掏出一物,“是不是这个?”
  张良讶异,回首一看,果真是那支白玉簪子。抬手接过,语气并不像以往那样柔和,“怎么在你那里?”
  卫七有些局促,道:“昨日你不慎掉了,我捡起来。”
  张良冷笑,“然后呢?”
  卫七闷声道:“我在这里等。”
  “也没有进去找我,不怕我丢了东西心急?”
  卫七垂首,没有做声。
  张良直勾勾盯着他,眼眸里全是冰。半晌后,吐出两字:“多谢。”
  疏远且陌生。
  没有情感的话随即飘散在黑夜里。
  卫七的手指颤了颤,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张良不再停留,折身便跨进门槛,却有个人突然拉住他的手臂。
  “等等!”
  张良没有回首,微仰着头,望着半空,喉咙一下子哽咽:“还有什么事?”
  卫七似是妥协了,往前一小步,靠近他,“子房,我有话跟你说。”
  终于!没有刻意压迫嗓门,声音也不再粗的像磨刀石,即便低沉。
  那晚很寂静,山林空旷,悄无声息。
  听到“子房”那一唤,张良只觉得,整颗心脏都被填满了。眼眶温热,伪装出的强硬顷刻间支离破碎。
  “......厌师兄,你终于肯认我了。”
  西门厌起初只想寻一个不起眼的主人,当一个暗卫,度过余生。机缘巧合下,在桑海遇到韩非,韩非很奇怪,眉宇之间总是存着慵懒与自信。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却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打听了一下,得知他是韩国人。因为张良的缘故,他总是觉得韩国人十分亲切。
  后来,韩非带他回国,他才知,韩非与张良是旧交。于是装作不认识,一直不认识。
  曲水旁,两人在枫树下并肩而立。
  “我今日卸下伪装,要跟你说两件事。”西门厌垂眸,望着流动的山涧,声音沧桑。
  张良十分期待地望着他,唇角噙了一抹甜笑,“洗耳恭听。”
  西门厌的表情凝重,抬手伸到脑后,解下玄铁面具。那张久违的面孔逐渐显现在月光之下,脸颊如刀斧凿成的一般,张扬霸道,单薄的唇,挺立的鼻梁,冷漠的眼眸,虽然多了很多岁月的痕迹,但仍旧是张良寻常梦里的那张面孔。
  除了脸颊上多出来的“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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