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儿给阿飞枕头旁摆好新衣服。
与身上这件一模一样的黄衫,果然是熏过香的。
“我喜欢小飞每天穿洗干净的新衣。”
林仙儿笑得很可爱,像个小女孩般。
阿飞把发簪解下,动作粗鲁扯下几根发丝,他似乎还不太熟练扎头发。以前与李寻欢在一起时,都是李寻欢给他扎头发,李寻欢也不太会,所以阿飞的头发总是没那么齐整,风吹过就会有发丝掉落,在眼前晃来晃去,显出几分潇洒不羁。
林仙儿急忙走过来:“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连这个都不会。”
林仙儿甜蜜地抱怨着,动作轻柔地把阿飞的头发捋顺,阿飞准备躺下,林仙儿道:“你又忘了洗头了。”
阿飞便不睡,站在那等林仙儿端热水。
林仙儿很快回来,阿飞洗完头,林仙儿给他抹了头油。据林仙儿说这能让阿飞头发顺滑,李寻欢没说在他富家子的记忆里只有戏子或者小倌儿才会抹这种头油,林仙儿也不知在哪弄的这些打扮小白脸的东西。
总之,阿飞在林仙儿的巧手下变得香喷喷的了。
“我喜欢小飞每天洗头,清清爽爽的。”
林仙儿笑得很开心。
“李大哥不知道,两年前我刚认识小飞的时候他落魄极了,他现在越来越漂亮,李大哥你说是不是?”
“是,当然是。”
李寻欢从自己的卧室看着客厅内的一切,实在不知该做何表情。林仙儿对阿飞照顾得很好,简直太好了一点,好到李寻欢都不知道这种照顾该算是幸福还是痛苦。
她叫他小飞,李寻欢记得上一世她叫上官飞也是小飞,是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她的“小飞”?如果林仙儿所有男人名字里都有个飞字倒省事了,不至于叫错名字。
终于林仙儿忙活完,阿飞躺下。
李寻欢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阿飞,你的剑呢?”
剑客讲究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无论吃饭睡觉,剑都不会离手才对,特别是阿飞这种狼一般警觉的人,剑不在随手可得的地方怎会睡得着?关外五年李寻欢与阿飞的相处中,阿飞就算会脱衣服,不过剑一定放在最近的地方。
“小飞的剑一直放在我这的。”
林仙儿笑得天真无邪,像一个最体贴的妻子一样。
“小飞所有东西都是我保管的。”
李寻欢的脸色终于变了。
“阿飞,你……”
“我讨厌江湖仇杀,阿飞跟我说过成亲以后就退出江湖。”林仙儿显出一副被李寻欢吓到的样子,委委屈屈地看向阿飞,“你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阿飞躺着硬梆梆地道:“是。”
林仙儿又笑了:“你还记得就好。”
阿飞扭头看林仙儿一眼,这一眼里竟然有风雷闪动,恢复了几分以往的狼性。
这抹凶光一瞬而逝,快到李寻欢怀疑自己看错了。
阿飞转过头,不咸不淡道:“夜了,睡吧。”
林仙儿吹熄蜡烛走了。
李寻欢的卧室正对客厅,没有门,无论李寻欢朝哪个方向躺,都能恰巧看见阿飞。
他知道这一夜自己必将无眠。
夜深人静,李寻欢辗转反侧也睡不着,去看客厅里的阿飞。
阿飞竟然睡得很沉。
他向来很警觉,很少这么早睡着。
李寻欢觉得不对劲,他想起来了:上一世林仙儿每天晚上给阿飞喂迷药!
李寻欢飞速下床,跑到阿飞身边:“阿飞!”
阿飞毫无所觉。
李寻欢伸手探了探鼻息,把了把脉,果然是迷药。
一股怒火冲天而起,白天以来的种种在这一刻爆发,李寻欢愤怒地冲向林仙儿的卧房。
李寻欢本以为林仙儿会跟上一次一样,在给阿飞下药后自己出去跟男人鬼混,却不想听见卧房里面传来呼吸声。
有人在里面睡觉。
是林仙儿吗?
她没走?
李寻欢很想一脚踢碎房门闯进去,质问林仙儿。
一直以来的家教和素养不允许他这么做,况且这么做也许会伤了阿飞,李寻欢想了片刻,还是没进去。飞快回到厨房,从水缸里打了一盆冷水,浇在阿飞头上,把阿飞浇醒了。
阿飞睁开迷茫的眸子,眼珠转了转,对上李寻欢因愤怒而发红的双眼。“怎么了?”
屋内睡觉的林仙儿听见动静也醒来,披了件外衣从卧房里匆匆跑出来:“发生什么事,阿飞?”
李寻欢怒不可遏,扔掉水盆,对阿飞道:“你中了迷药你知不知道?”转向林仙儿,“你为什么要给阿飞下药?”
林仙儿一愣,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泪:“我……”
“收起你那副恶心的样子!”李寻欢更怒,动了杀心,“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阿飞?为什么就不能真心对他?”
李寻欢的气势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杀气有如实质,牢牢笼罩住林仙儿,使她不能动弹,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李寻欢是真心想杀林仙儿,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杀过一个人。
白天种种李寻欢都能忍,但是给阿飞下药不能忍。药物会使阿飞失去敏锐,反应变慢,阿飞的剑招并不如何出色,他能脱颖而出凭得就是一个快字,上一世他吃了两年迷药反应迟钝到连吕凤先都打不过的事情,李寻欢不想再重演。如果阿飞的武功变差,会对他造成极大打击,他就真的又毁了。
李寻欢的杀气以自身为核心,层层叠叠海浪一般向林仙儿涌去,林仙儿在如此庞大的杀气面前脆弱如蝼蚁。
“你干什么?”阿飞蹿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水,奔向李寻欢,“快住手!”
李寻欢对阿飞怒目而视。
阿飞道:“迷药根本不是她给我下的,是我自己吃的。”
李寻欢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我今天晚上睡不着,我自己吃药,跟仙儿无关。”
李寻欢气势一泄,满室杀气顿时化于无形。
林仙儿逃过一劫,嘤咛一声扑向阿飞,阿飞伸手一指:“回去!”林仙儿顿住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阿飞冷冰冰道:“回去睡觉去,我和大哥说话,你不许出来。”
林仙儿走了,阿飞穿上外衣,让李寻欢也穿好衣服,他不想林仙儿打扰,带着李寻欢走到梅林中。
“此地可畅所欲言。”阿飞站在梅花下,“你有什么话,就问吧。”
风轻轻吹过,夜凉如水,初春的寒气侵入骨缝,李寻欢觉得浑身发冷,“咳咳咳……”他捂嘴咳了起来。
阿飞离开后李寻欢喝酒无节制,常常夜不能眠,入关后一直奔波没有好好休息,今日见到阿飞情绪激动也没怎么吃饭,刚才动了杀心调动起全身真气,没发泄出来,硬憋回去,经脉都有些刺痛起来,凡是种种,让他身心俱疲,好似又要犯病。
冷风吸进肺里,李寻欢的胸闷闷地痛,快要爆炸一样,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紧似一声,脸色苍白,浑身无力,急促地喘息着。他很不想这个时候表现出病弱的样子,可他无能为力,仅仅使自己站直,已用尽全部力气。
阿飞见李寻欢如此痛苦,伸出手来想扶他一下,李寻欢摆摆手表示不用,阿飞悻悻地收回手,手足无措地站着。
“外面太冷,我们回去吧。”阿飞看李寻欢冻得发抖。
“我还有话没说。”
“那你说。”
李寻欢的脸冻得发麻,他身子骨弱,向来怕冷,他的病最忌情绪波动大悲大喜,这两年来虽然不像以前咳得那么频繁,但一咳起来就止不住,李寻欢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很怕自己在找到阿飞之前死去,现在找到,他可以死了。生命本就无常,李寻欢并不怕。
他原本有很多话想对阿飞说,他想说他看见了阿飞刻的那些木头雕像,看见了那些被砍倒的梅树,看见了阿飞烧毁的李寻欢送给他的第一个雕像,他看见了阿飞的情意和愤恨,他想说对不起。
又想说我其实心里有你。
最想说的是,我们可不可以试试在一起?
他当然知道事到如今,这些话都可以不必再说。
他没想明白的时候,阿飞想要他,他想明白了之后,阿飞不想要了。
有些话该说的时候没说,以后再说就毫无意义。
有些事该做的时候没做,以后也不必再做。
人生便是如此,错过就是错过,老天爷永不可能再给挽回的机会,况且李寻欢见到走回正路的阿飞,又怎能自私地把他拉回黑暗的深渊。
他学会了做长寿面,阿飞以后自会有其他人给他做长寿面。他学会了包饺子,阿飞自会跟其他人一起过年吃饺子。他给阿飞求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平安符,阿飞想好要弃剑归隐,再也用不到平安符保平安。他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美景,吃过很多美食,遇过很多盛事,而这些,自然会有其他人陪阿飞一起做。
有些故事还没有讲完,那就算了吧。
“算了,我忽然发现,其实我好像……”李寻欢自嘲地一笑,“也没什么话要说。”
风吹起李寻欢的鬓发,一缕白发随风飘舞。阿飞两年过去变得更成熟英气,李寻欢在这两年内可老得多了。岁月如无情刀,李寻欢如木头,岁月把李寻欢雕刻成上一世一样的沧桑和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