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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沉沦 (旧风衣)


待他终于清醒了一点,父亲母亲审问的结果也出来了,香柚供述:她早就喜欢公子,想趁机捞个妾当当。
他愤怒地捞起房中的酒坛,砸碎了“何妨一醉”的匾。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他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自己醉酒之后会做什么,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醉过;在此之后,他不再饮酒。
唯一记得的是:他病了,烧得很厉害,很多天不退。
烧糊涂了,口里只叫“哥哥”,还说“哥哥带我去。”
等他的烧退得差不多了,顾环坤联系了一个五台山的高僧,把他送去了五台山养病。
养了两三个月,又叫人来接他,说他母亲病了。
他回来,母亲已是弥留,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香柚爬床的那一夜,是他最后一次饮酒,也是他最后一次让人贴身伺候。
从那以后,他将所有下人赶出房间,闩紧房门才敢睡。
他开始自己沐浴,洗完穿好才叫人来收浴桶。
连头发,他都自己梳。开始一头青丝怎么都不听话,后来就梳得又快又好。
那一年,他的亲生父亲杀了他的孪生哥哥;那一年,他母亲最信任的心腹丫鬟在他最伤痛最脆弱的时候又捅了他一刀;那一年,他的母亲打破了他对父母伉俪情深的印象,对他说了“后悔”……
那一年,把意气风发的少年顾弦之,变成了冷漠寡言的青年顾射。

顾射走在京城的大街上,突然大笑起来。
顾环坤肯定觉得这是历练、这是好事。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希望自己永远是一个傻乎乎的孩子。
一团迅疾的影子从眼前闪过,又得得地驰远。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哭,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还发现自己将连快忘在了顾环坤府中。
但他已没有回头的勇气。
那个叫“小宝”的孩子,是他的噩梦。
他顾弦之就算是玩弄天下于股掌之中,也躲不过这样的噩梦。
他狠了狠心,逼着自己忘记连快,向魔教分舵走去。





第71章 第71章 故地 13
刚走出顾府所在的街道,他愣住了。
陶墨自远处奔来,那感觉,好像身后是滔天的洪水,而前方是救命的船只。
他急忙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迎上去,扶住几乎冲倒的陶墨。
“出了何事?”
陶墨不回答,只是仔细端详着他。
他也仔细看陶墨,除了气息太急、眼神关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陶墨这才伸手摸他的脸:“我听他们说,你在街上又哭又笑,你怎么了?”
顾射心下一定,只要陶墨无事便好。
但随即一阵悲怆袭上心头,这个听说自己难过就拼命跑来找自己的人,其实心里也很难过吧?
他一把抱住陶墨,用尽全身气力。
陶墨却用力推拒着他:“弦——之——”
他这才发现陶墨已经被他勒得面色发青。
忙放松手臂,松松地揽住陶墨。
陶墨仔细擦净顾射的脸,拉起顾射的手,就往魔教分舵走。
一阵暖意袭上心头,顾射突然觉得他们像两个孩子。
两个不管外界如何,只是互相信任、互相依赖的孩子。
只有在陶墨这里,他能忘记那些伤痛的过往,他能无视那些或肮脏或猥琐或势利或自私的人。
他乖乖地被陶墨牵着,一直回到陶墨的房间。
陶墨“咔哒”闩上了门。
他疑惑地看向陶墨,只见陶墨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圆圆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然后又缓缓闭上,双臂环住了他的身体,樱花花瓣一样柔美的双唇亲过来。
他脑中轰地一声,像烟花炸裂,不由自主地反客为主,抱紧陶墨忘情地亲吻。
陶墨的唇舌被他吮吸到发麻,他简直想把怀中人拆吃入腹。
这个人是他的,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他突然一顿,身上感受到凉意。
睁开眼睛一看,陶墨紧闭着双眼,长而稀疏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手还在他身上,已经解开了外衣。
“你……”他哑声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陶墨睁开了眼睛,冲他一笑,酒窝闪烁,顾射觉得自己已经醉倒在里边。
“弦之,我永远是你的。我们现在就成亲。”
顾射心头一悸,这些日子以来,面对陶墨,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难以自控。
他一把抱起陶墨,向床铺走去。
将陶墨放在床上,替他除去鞋袜,转过身来,他却愣住了,满身的情潮瞬间冷却。
原来陶墨紧紧闭着眼睛,双手紧攥,一脸献祭般的虔诚表情。
他伸出手抚摸陶墨的脸颊,感受到他无法掩饰的僵硬。
似是感应到了他的迟疑,陶墨睁开了眼睛,询问地:“弦之?”
顾射微微一笑:“咱俩成亲,可不能这样潦草,我要给你最好的。”
陶墨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但又有些失落:“要是现在成亲,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顾射心头一热,泪差点冲出来:“你这个小傻瓜,只是想让我开心,就巴巴地来献身么?”
陶墨内疚地道:“早上你还很开心的,是后来我闹别扭了,才惹得你不开心了。”
“那——”顾射柔声问道,“你心里还别扭么?”
陶墨摇头,清亮亮的目光望定顾射:“弦之,我认了,用情更深的那个人总是卑微的。以后我不闹别扭了,你也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我发誓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的。”
顾射脸色一沉:“凭什么你就是用情更深的那个?难道我——”
陶墨双臂一搂,顾射的身子猝不及防被他拉下,没有说完的话被堵在口中。
顾射正想狠狠地亲吻他,以惩罚他说自己用情没有他深,陶墨却又推开了他。
顾射抓住陶墨的双手,往头顶一压,压在枕头上。
他灼灼地看着陶墨:“有的是一辈子的时间,让你看看我的情深不深。”

四月八日,京郊,陶正淳夫妇墓前。
陶墨哭得死去活来。
老陶无奈地:“少爷,你还没上香、没化纸、没磕头。”
陶墨在郝果子的搀扶下爬起来,接过香,还没说话,泪又如泉水般涌出。
顾射拍拍他的肩,搂了搂他:“你父母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你如此悲伤。”
陶墨哭着说:“我后悔。”
“嗯?”顾射看着他,“那就说出来。”
陶墨上了香,跪下来化纸,擦了擦眼泪,对着坟墓说道:“爹爹、娘亲,不孝子舞文来看你们了。”
顾射站在一边,叹了口气:“为什么说自己不孝?”
“因为——”陶墨困难地开口,“爹爹是因我而死。倘若不是我去群香苑,怎么会遇到黄广德?”
“史光耀总不是在群香苑遇上的吧?”
“……”陶墨怔住,“但爹爹确实是因我而死。”
“是因黄广德而死。”
顾射的语气斩钉截铁,陶墨一时无言以对。
他低头化纸,半晌,又道:“还有我娘,我也对不起我娘。”
“你娘怎么了?”
老陶和郝果子也竖起耳朵,他俩到陶家来的时候,陶墨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我娘临死的时候,爹爹叫我去,让我抱抱我娘、亲亲我娘,跟我娘说几句话。可是我看到我娘脸色好白,白得可怕,就只是哭,不敢过去。”
陶墨的泪水又奔涌而出,他擦了一下,擦不过来,干脆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那时几岁?”
“五岁。”
“太小了,自然不懂生死。这也不怪你。”
陶墨怔怔地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弦之,你偏心。”
顾射很平静:“我没有偏心,这些的确都不能怪你。”
他转过身,向老陶要了三枝香,点燃,插在陶墨上的三枝香旁边,跪下来看陶墨。
陶墨只是低着头抽泣,但已经比刚才好很多。
顾射看陶墨不说话,只好自己向着坟墓说道:“叔叔、婶婶,我是顾射顾弦之。我心悦舞文,就要和舞文成亲了。我知道两个男子成亲会被世人非议,但我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舞文,不让他受到任何人的伤害!成亲的时候,我们不能回来了,到那时,我们会拜你们的牌位,希望你们在天有灵,保佑舞文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他看了陶墨一眼,又回过头去续道:“要活得比我久。”
说着,磕下头去。
陶墨愣了:“为何要活得比你久?”
顾射直起身:“因为我接受不了你死。”
他的表情太严肃、语气太郑重,陶墨一时懵了。
等到陶墨自己磕完头,才明白过来,瞬间泪目:“那你死在我前头,我怎么办?”
他们俩个,都是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的人,都已经极度脆弱。
老陶在旁边嗔怪道:“两个二十岁的娃娃,在老人家面前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们说这有多烦人?”
顾小甲问郝果子:“南山远不远?”
郝果子答道:“南山怎么不远?”
顾小甲便道:“公子,咱还是快点吧。”
陶墨顺从地让顾射把他扶起来,俩人一起上了马车。
今早没有看到连快,陶墨心里其实是意外的,但想到顾射昨天的反常和后来的避而不谈,他很识趣地没有问。
到南山下葬商露,陶墨不可避免地又掉了几滴泪。
顾射看到那简陋的小田庄,终于明白第一次见陶墨时,陶墨的肌肤为什么会是皴裂的。
从南山下的小田庄回来,天已经黑透。
顾射道:“早点休息,明天卯时出发。”
顾小甲奉了顾射的令去大将军府送信,顾射自己则来找陆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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