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凝倏地站起来:“你说什么?这幕后主使竟然是我义父的旧情人?这等薄情寡义之人,留他做甚?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给我义母和爱山报仇!”
“秋姑娘!”陶墨拦她道:“先查明案子要紧。”
秋水凝想要拨开他,却又缩回了手:“你别拦我,我习过武,手下没轻重,当心伤了你!”
陶墨道:“黄广德自有律法惩处,当前之事,首要是找到黄广德做恶杀人的证据。”
秋水凝急切地:“我和老陶跟踪霍楚雄,亲眼见到他跟黄广德的手下拿酬金。黄广德的手下还给他下毒,想要杀人灭口,是我和老陶救了他!他已经答应做证,指证黄广德□□!”
陶墨道:“那你更没有必要去杀黄广德,你杀了他,你就是杀人凶手,被全天下捕快通缉,却没有人知道黄广德所犯之罪。如果是我,我会让黄广德成为被缉拿的那个人,让他的罪恶昭然于天下,让所有人唾骂他,让他在世人的厌弃下当众死去!”
秋水凝怔住了。
陶墨又道:“黄广德也是我的杀父仇人。”
“真的?”秋水凝抬起头来看他,眼中瞬间蒙上了水雾,“黄广德怎么那么坏?!”
陶墨握紧拳头:“我们要让黄广德还这笔债。”
这是顾射给他说的话,他又说给秋水凝听。
秋水凝郑重点头,忍着泪道:“我听你的!”
第45章 第45章 拨云 1
顾射插话:“你准备如何缉拿黄广德?”
陶墨一怔。金师爷道:“肯定不能层层上报,知府明显和他是一丘之貉。”
“所以——只有进京告御状。”
顾射语气平淡地说完这句话,房中却炸开了锅。进京告御状,这不是小事,而且丹阳离京城那么远,这一走,要走多久?
顾小甲却颇为兴奋,脸上不免露出喜色来。
郝果子扯扯他,他跟郝果子出来,郝果子便问:“告御状是什么好事么?你怎的这么欢喜?”
顾小甲言不由衷:“我哪有——欢喜。”
郝果子撇撇嘴:“定是你在京城有相好,所以听说回京城就欢喜。”
顾小甲眉头一跳:“你怎知我是从京城来?我不是!”
郝果子心下倒是一惊,他自小生活在京城,所以提到京城,便用了个“回”字。见顾小甲反应激烈,自己不由得也心虚:“我只是觉得你家公子的气度,不象是小地方来的。”
顾小甲面有得色:“那是,我家公子敢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郝果子嗤笑:“顾射是挺厉害,但非得说天下第一——你怕是不知道天下才子有多少?”
顾小甲欲语还休:“算了,说给你你也不明白。”
抬脚又进房中去了。
当夜众人一阵兵慌马乱,人人准备行囊。
陶墨把县中诸事托付给金师爷,凡是县中诸事,以前谢县丞可以做主的,仍是谢县丞做主;以前谢县丞不能做主的,交付给金师爷斟酌。因为怕谢县丞崔主簿等人知道陶墨进京以后,不慎走露风声,所以先不让他们知道陶墨走了。
金师爷在之前各任县令交接过程中无数次临时负责,也不用做什么,凡事都是个拖,拖到下一任县令来就是了。这一次老陶给他留了一只鸽子,叫他有急事就飞鸽传书。陶墨有事的话,冯屠户会送信来。
金师爷听到冯屠户三个字,不由得看了老陶一眼,心下了然。
老陶没有问顾射去不去京城,但看顾射从容在西厢住下,而叫顾小甲回去收拾行李,就知道他是要去了,心下一时不知道要不要阻拦。不让顾射去吧?告御状不是小事,有顾射在旁,陶墨不知道省心多少,甚至可以说成败皆在顾射。
让顾射去吧!这一路行来,只怕两人愈加亲密。
前几天他试探秋水凝,秋水凝说她暂时不考虑终身大事,他就有点急,于是安排了冯屠户在教中当弟子的女儿花洛洛逼亲,结果被顾射三言两语挤兑回去,搞得花洛洛在丹阳无法立足,又回魔教了。
去哪里给他家猫找一个新的买家?头痛。
临行之前,依陶墨的意思,将匡家37口下葬。
匡正一生前,曾购置了一块墓地,说是匡家人以后世世代代都葬在那里。按理说匡家的下人不能跟主人家葬在一起,但既然匡家已经被灭门,以后也不会有新的逝者安葬进来,陶墨就跟秋水凝商量,把那些买断了身契又找不到家人的,也都葬在这里,只是葬在下首,并且跟匡正一他们离开一些距离。
按秋水凝的意思,匡正一和林氏夫人不同穴。
老陶和秋水凝带霍楚雄回来的当天,秋水凝就去选了地方,陶墨找人去挖好了墓穴。
这天赵锐和李远都来了,两个人都穿着白衣。好在来的人不少,几乎半个丹阳的人都来了,所以并不突兀。
先葬林氏夫人,林氏夫人的墓穴在墓地的北边左首,她的墓地上方还有一座无碑的坟墓,封土倒是挺高,坟顶上压着新纸,坟前有新烧的纸灰。
“这是谁的坟?”
人群中不知道有谁问。
“这也是匡家的坟,匡神医一回到丹阳就买了这块地,然后埋了一对棺材。匡夫人还年年来上坟呢!”
陶墨不由得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面熟的老街坊。
旁边一个中年人又问:“一对棺材埋在一个墓穴?莫非是夫妻?”
“这就不知道了。”
秋水凝跨出一步:“这位大叔这般关心我家的先人,可是有何缘故?”
中年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姑娘是匡家的……”
秋水凝只是白了他一眼,并不答复。
爱山太小,按习俗不应该有坟头,秋水凝做主,把他和林氏夫人葬在一起。
土扬下去那一刻,李远失去力量一般萎顿在地,放声大哭。
一群精壮男人铲土,很快就铲到他身边,两个人一左一右把他架开,他就象一个粮食口袋一样沉沉地拖在地上,又被那两人扔到一边。
陶墨心软,马上就流了泪,秋水凝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葬完了林氏夫人,又来葬匡正一。
衙役们吊下匡正一的棺材以后,正要封土,赵锐喊了一声:“且慢!”
陶墨以为他要来哭一场,就止住衙役等他。
不料他竟走到赵夫人面前,对赵夫人说道:“这些年对不住你,现在儿子也大了,希望你能享点福吧!”
赵夫人点点头。赵夫人身后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依稀又象赵锐又象赵夫人,应是两人的儿子。赵锐看看少年,张开手,少年过去,和他一抱即分。
赵锐走到匡正一墓穴前,一招手,他家伙计抬上来一具空棺。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赵锐团团做揖,大声说道:“好叫陶大人和乡亲们得知,我和正一,其实是一对有情人。这些年来,我心里只有他。他去了,我也不活了。我已经服了毒丸,我俩生不能同寢,死总能同穴罢!”
说完,径直躺进空棺里去。
四周一片寂静。
李远踉踉跄跄来到赵锐棺前,抖着手诊了赵锐的脉,吓着一样猛地退后几步。
半晌,金师爷叹道:“匡正一,有人夺你性命,有人陪你而死,你泉下有知,该知道好歹了!”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赵夫人走出人群:“陶大人,外子的心愿,还望成全。”
陶墨看向顾射,顾射看向仵作。
仵作上前试试赵锐的鼻息,点点头。
几个伙计正要盖棺,只听到有人喊:“等等!”
赵锐之子越众而出,跪在棺前,轻轻拭去赵锐嘴角的白沫。
拭完了,他认真看了看,好像在看新磨的香油澄净不澄净。
然后他站起来,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去了。
赵锐的棺木吊下墓穴以后,那群精壮男人就开始填土。按道理这时应该有子女扑上去痛哭的,可是秋水凝不动,赵锐之子也不动。
葬完匡东一和赵锐,又开始葬匡府下人。
顾射看看陶墨:“走吧。”
陶墨点点头,转过身却讶异道:“那是谁?”
顾射循着陶墨的目光看去,眉头一皱:“可厌!”
一个30岁左右的严妆女子从一辆马车里探出头来,正看着这边。从车窗中露出来的身体不多,但仍能看出她一身华贵。
顾射深深地看陶墨,看得陶墨几乎都怕起来,因为他从没有在顾射眼中看见过这样的担忧。
但顾射说:“走吧!”
陶墨只好按捺住内心的疑惑,向谢县丞和金师爷吩咐了一声,跟顾射走了。
走出人群,到了马车跟前,顾射却道:“你先走,我回顾府有点事。”
陶墨脸色一白,双目怔怔地望定顾射。他们本拟定葬完匡正一和林氏夫人就走的,行李干粮都在马车上。
似是看出来陶墨的担忧,顾射微笑道:“你要慢点走呀!让我能追得上你。”
听说顾射还是会来追自己,陶墨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想到那明显来头不小的车中女子,心又提了起来。
顾射看向老陶,抬起手来,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老陶点点头。
但随即就感觉心里不舒服:“他托付我做什么?搞得好像他跟少爷比我还亲近似的。”
心里虽憋着气,但还是催陶墨道:“少爷上车吧!不然天黑之前只怕赶不到下一个县城,找不到地方落脚。”
陶墨低下头,郁郁地上了车。
尽管他趴在车窗上痴痴地望顾射,顾射还是一点点远了。拐过一道弯,就彻底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