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哭丧,白话仙人。
“白话仙人”乃是一种上古的精怪,并非什么仙人。大家虽然这样叫它,不过是留个面子。它可恶得紧,其实,大家都恨不能叫它烂嘴仙人、烂嘴怪。皆因它惯常喜欢在别人最高兴的时候,发出相反的诅咒,一旦缠上,如影随形,断难摆脱。
贺玄先前碰上的那物,便符合它的特征。但是,白话仙人只会潜伏在人间,哪能到得仙府上来?更别说,还进得了他的风师殿。
贺玄蹩眉道,“我觉得,此物并非普通的白话仙人。”
“怎么说?”
“我执掌气运,又身负神格,普通精怪见了我,只会远远避开,哪会主动招惹我。”
明仪赞同道,“不错,如果是白话仙人,不至于连我也看不穿它的道行。”他转了两步,道,“贺兄,我对此物不甚了解。你知道有谁对它较为熟悉的么?我陪你一块儿去问问。”
对它熟悉的,当然是有的。贺玄在意识到“白话仙人”这个东西的时候,第一个跃入脑海的就是师青玄。
只是,他若不知道也就算了。他既已知师青玄百年前和白话真仙的孽缘,现在又有伤在身,他怎好拿这事儿去扰他?
况且,这白话仙人一上来,就盯上了师青玄送他的那支花,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贺玄有所顾忌,自然更不敢告诉他。
明仪见他踌躇半晌,提议道,“仙乐太子见多识广,应该对此有所了解。不如我们去问问他罢。”
贺玄想了想,道,“也好。”
于是二人下了天阶,明仪带路,用缩地千里往那菩荠观而去。
菩荠观坐落在一座小镇边上,颇有一些烟火气。明仪似乎是对这儿很熟悉了,他一手扶着铲子,便往那座简陋的道观里走,一边扬声道,“太子殿下,你在吗?我们有事找你帮忙……血雨探花!”
他一开门,便见那叫人闻风丧胆的血雨探花赫然拿着抹布,在谢怜的厨房洗碗!
花城抬起脸,神色冰冷,似乎很不愿看到他们到来。“出去。”他言简意赅道。
明仪眉毛一扬,就要发作,却又听得一句带笑的问候从另一边传来,“哈哈,太子殿下,你这地方好生热闹啊!”
那是一个白衣人坐在饭桌旁,肤白唇红,面如桃花,正冲他们不冷不热地笑。不是师青玄又是谁?
“流风淘沙也在这里?”明仪也懵了,“太子殿下……你,你这是在搞鬼界联谊吗?”
谢怜无奈道,“这……不如我们先坐下吃个饭,慢慢说罢。”
见到师青玄的瞬间,贺玄浑身一僵,顿生一种偷吃被抓包的心虚感,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刀子般的朝他扫过来。
谢怜端了一碗羹汤上来,看上去像是一碗清汤白水,除了花城,并无人动筷。明仪在一旁摸不着头脑,纵然满腹疑窦也只得先入座。
花城满面冰霜,师青玄皮笑肉不笑。一张桌子上,火药味十足。时隔多日,当初的半月关五人竟在这小小的菩荠观再度聚首了。
“所以,你们怎么聚在一起的?”一入座,明仪便开门见山问道。
谢怜支支吾吾,花城淡然道,“我来看望哥哥。”
师青玄笑道,“我来看望太子殿下。”
贺玄挑眉,前不久,他们还在鬼市大打出手,差些把花城的极乐坊给烧了。他万万不相信两只鬼王这就能够冰释前嫌。四下一看,那菩荠观内的陈设东倒西歪,像是谁在这里打过一架一样,心下顿时了然。
他偷偷给师青玄发了一道通灵,“你跟花城怎么回事?”
“不怎么回事。有仙乐太子在,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师青玄道。
贺玄看了一眼,确信他没有受伤,才心下稍安,又道,“你来找太子殿下做什么?”
“我闲的没事,来找他玩。”师青玄道,“倒是你,特意下凡找太子殿下做什么?”
“我……也来找他玩。”贺玄道。正在此时,明仪说,“太子殿下,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是因为贺兄遇到了一件奇事……”
贺玄扶额。他能感到师青玄似笑非笑的目光热辣辣地打在他的脸上。
为了掩饰,他只好不动声色地舀了一口谢怜的羹,送进嘴里。
在他拿起勺子的瞬间,桌上的空气仿佛静止了。剩余四人齐刷刷地朝他往来,贺玄心中奇怪,问道,“怎么了,这羹不能吃吗?”
明仪结巴道,“不是,贺兄,你……”
师青玄打断道,“太子殿下特地做了一锅羹,贺兄请尝尝罢,不要拂了人家的好意。”
贺玄点点头 ,明仪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将那口羹咽了下去,一时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还没来得及思考好友的异常,随即,法力高强的风师只觉天灵盖忽的一阵发麻,耳边如同五雷轰顶,口中差点冒出烟来。他脑子一沉,似乎听到明仪急切的呼唤他“贺兄”,便一下子躺倒,赫然是人事不省了。
……
“……贺兄……”
“……风师大人……”
“……贺玄……”
过了好久,贺玄才悠悠醒转 。意识刚回复,他便觉得肚子撑得不行,像是喝了几十碗水,但一股濒死的恐惧还残留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入目第一眼看见的是明仪的脸。贺玄只觉心头一松,一下子热泪盈眶,握着他的手道,“明兄,我有心魔了,快助我祛除一下……”
明仪的脸上的担忧顿时消失殆尽,他恶狠狠地甩开贺玄的手,道,“滚!”
贺玄茫然地眨了眨眼,才发现,那人分明是师青玄。他竟然把师青玄认成了明仪,当真是糊涂了。
明仪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小声道,“贺兄,我长得这么像他……吗……”
师青玄恶狠狠道,“姓贺的,你是不是瞎了?这地精能有本公子十分之一的美貌吗?”
“你说谁是地精?贺兄,你怎能把这个娘娘腔认成我!”明仪也怒了。
贺玄变得一个头两个大,道,“你们……别吵了。我……我刚刚一时眼拙,认错。”
“风师大人,对不起啊……”谢怜显得甚是愧疚,他起身似是要把那锅羹给倒了,花城正一边搂着他的肩膀一边安慰他。
鸡飞狗跳了好一阵,众人方又坐了下来。贺玄舌头仍旧不太方便,于是明仪正了正身子,跟谢怜交代了贺玄遭到白话仙人的事情。
那仙乐太子果真见多识广,他沉思半晌,蹩眉道,“如此说来,你遇到的白话仙人,和普通的还不太一样。”
师青玄笑了一声,“的确如此,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白话仙人,而是白话真仙。”
在众人询问的目光中,他悠悠道,“普通的白话仙人,只是汲取凡人的恐惧罢了;这白话真仙有着千年道行,缠上的人无不是一生传奇的大人物。”
“它法力高深,不逢喜宴,也能哭丧。倘若缠上一人,必定要缠到家破人亡、不得善终。”
明仪奇道,“玄鬼阁下倒是对此颇有钻研。”
师青玄笑哼了一声,瞅了贺玄一眼,并不作答。贺玄心虚,只假装没有看见。
“我们有三位神官,二位鬼王在此坐镇,想必它是不敢出来的。”谢怜道,“要想对付它,只能让风师大人遇到点什么好事,把它引出来。”
“好事?”贺玄道,明仪点点头,笑道,“贺兄的好事可算不得少。”
的确,贺玄执掌三运,走在路上也能凭空捡到钱、过年吃饺子吃到金币,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而自从他今日遇到那白话真仙之后,这些好事就一件都没有了。
想来,还是他那日露了怯意。若能像谢怜那样,道心安稳,不畏不惧,白话真仙也是拿他没办法。
“这么讲来,这东西颇为厉害。你越害怕,它就越能从你身上吸取力量。”谢怜道。
贺玄点头不语。
其实,风师玄到底是飞升成仙之人。历经大起大落,心境沉稳。如果那真仙和谢怜一样,说他一些丢钱、遭灾之类的小事,贺玄是万万不至于害怕的。
但风师殿里,他见到那枯萎的桃花,就宛如看到了什么不祥的东西。脑中浮现出当日师青玄趴在他肩上,面白如纸、口吐鲜血的模样,和那一片落红重合起来,止水般的心境也不免生出乱象。
他默然半晌,对师青玄道,“你送我的那支花,枯了。”
师青玄奇怪道,“这有什么的?我还有的是,再送你一支就好了。”他观察了一会儿风师的面色,道,“你不会为了这点事烦了半天吧?”
贺玄叹道,“坏了总是不吉利的。”说罢,又想起什么道,“对了,你那日送了我一盏长明灯,令兄没说你什么吗?”
师青玄大笑不止,道 ,“——说了!怎么没说?他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若不是沙漠里不好召水,我怀疑他要起浪来把我淹了。哎,你可是连着好几年没赢过了,我今年助你赢了他,你要如何感谢我?”
贺玄正色道,“以身相许如何?”
“滚!”
二人竟这么旁若无人地插科打诨起来了。还是明仪记着此行目的,对谢怜道,“太子殿下,要遇到怎样的好事,才能把白话真仙引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