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连绵的竹林,暮菖兰轻叹了一口气,来到了竹林旁边的石椅上坐下。几日前,旁边的石桌上就有了一架木琴,估计是慕容彦云认为自己养伤养得很无聊,因而让霜凌带这个东西来给自己解闷。
“铮铮......”
暮菖兰随意抬起手一挑琴弦,琴弦便发出了两声空灵的声音,竟与自己所钟爱的那架木琴声音极为相似。暮菖兰心中一恸,仰头望了望渐渐入夜的夜空,这平静的一天又快过去了。
自那一夜后,暮菖兰一直在思考自己该怎么离开慕容府,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慕容府,可到如今,自己连慕容门主的面都还没有见过。想到这里,暮菖兰心中升起一股忧愁,可转念一想到雨惜与沧行,她又觉得自己应该坚强起来。
思由所生,琴由所生,暮菖兰不自禁地将双手放在了琴弦之上,竹影连动,丝丝空灵,清婉的乐音回响在竹林之中,映照着身后那雪白的冰林苑,甚是令人沉醉。
曲至一半,暮菖兰本是平复的心却又再次翻滚起来,琴由心生,暮菖兰双手一颤,琴音自此而断,空留下婆娑的竹影与孤零零的阁楼。
暮菖兰幽幽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心终究是难以平复下来了。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串动人的音符,如高山、如流水,清扬婉转,连绵不绝,回响在四面八方的竹林之间。
暮菖兰猛然心中一恸,这是瑟音,音符随风飞扬之时,暮菖兰刹那间回想起了司云崖上的种种。那一年,司云崖上,一男一女,一白一绿,一瑟一琴......
“琴瑟相和......慕容公子......”
听着瑟音,暮菖兰站起身来,这冰林苑并非与世隔绝,这竹林间的小路是连通各地的通道,寻着瑟音,暮菖兰踏上了这林间小道,而她的怀里,正抱着那架木琴。
瑟音婉转,竹林之间,花竹交融,影动竹上,刹那间便可让浮躁的心沉精下来。
或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绵长的音乐了,暮菖兰只觉全身都很放松,仿佛自己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是为音符所引。
瑟音连绵,似乎没有尽头,而暮菖兰也不知道自己在竹林中走了多久,音虽无限,但竹林终究有限。
雪白的白亭之旁,风吹得白衣飞扬,空中的一轮明月挥洒下一层薄纱,轻柔地笼罩在这白亭之上,将周围的清泉、花草、竹林、石山,尽皆围绕,而在此时,那清雅绝俗的瑟音也越发明亮了起来,环绕在这美丽画卷的每一个角落,清幽雅适,闲情舒心,再加上亭中之人白衣如雪,风姿如仙,一切如梦似幻,恍若仙境。
暮菖兰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美丽的司云崖上,采花为食,取泉为饮,鼻尖充斥着山林中的芳香,不经意间,人已融入了自然。
终于,连绵的瑟音渐渐沉寂了下去,音符止歇之时,暮菖兰睁开双眼,心中悠然而叹,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用瑟发出如此清丽绝俗的声音。
“这支曲子叫什么?”暮菖兰平静地问。
慕容彦云抬首注目于暮菖兰,眼前的女子到底有着一颗怎样的心呢......时而玲珑、时而坚毅、时而脆弱、时而又阴暗......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人们无尽的好奇,既好奇她的过往,也好奇她的未来。
“没有名字......”慕容彦云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说道:“如同在司云崖上那样,这支曲不过是我此时此刻的感受而已......琴由心生,心之所向,则音之所向......”
暮菖兰缓缓走上了这池中的小亭,看了看亭子的小牌匾:白山亭,又看了看慕容彦云指下的飞瀑流泉瑟,心中感慨万千。
“没有名字......呵......有名之瑟奏无名之曲......”暮菖兰平静地说:“随心而弹便不是凡曲,想不到慕容公子的琴心已到了这种地步。”
“无名之琴奏无名之曲,方得最高境界。”慕容彦云淡淡一笑,轻扬左手,做出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暮菖兰恭敬地在亭中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木琴也放在了桌上。飞瀑流泉瑟遍体雪白,其间交织着美丽的蓝色,而这木琴却已微微泛黄。暮菖兰知道不是慕容府故意用旧琴敷衍自己,而是慕容公子存心想复原自己所爱的那架木琴。暮菖兰感动的同时也知道,无论对方再怎么复原,这木琴也不是自己平日所用之琴,这里也不是司云崖,而自己的身旁也没有那么活泼可爱的黄色身影。
“公子是料到会有今天,才将这木琴放在冰林苑的吗?”暮菖兰感动地问。
“呵......”慕容彦云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也很久没有去司云崖了......”
暮菖兰心中一颤,虽然不完全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也猜到了七八分,只得微微一笑,说道:“我也许久未去了......”
慕容彦云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难得在这世间,在这江湖之中,能有这片刻的安宁,不可不惜。”
“是呀......原本这世间,就不会给人多少平静的时刻......”暮菖兰悠悠叹道。
“既如此,此时此刻,我们再奏一曲吧......”
暮菖兰一愣,随即会心一笑,看来对方也明白自己为何抱琴而来了。
“琴既通心,慕容公子,那小女子就献丑了。”
“暮姑娘请。”
一黄一白,琴瑟相依,两人却未动指,似乎也在等待着某种神秘的机缘,琴机不至,空有琴心,却也难以将其在音符上表现出来。此时的两人,指尖虽已在琴弦上抚了许久,但都还未拨动半分。
明月缓缓在空中挪动着,白亭上的檐角已然被月光照得透亮,银色的轻纱一面一面地遮掩了这座小亭的四周。
终于,当月光映射在飞瀑流泉瑟上,随即又映入了慕容彦云的眼睛时,在他的对面,暮菖兰的眼中也闪过一抹和煦的银色,顷刻之间,两人的手指同时在琴弦上跳动了起来。
慕容彦云静静地弹着,瑟音悠远,仿佛是清夜如银,犹如今晚,月色如银,两人相视而坐,于山林之间纵谈天下,酒酌时,须是十分满,两人相视一饮,随即相视一笑,浮华功名,虚苦劳神,尽皆忘怀,自此乐在逍遥。
而暮菖兰的琴音里则是另一番光景,琴音时而高亢,时而低鸣,烛火之间,一少年抱膝长吟,乐尽天真,终于弃周身之书,功名利禄,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独自归去。
慕容彦云剑眉微蹙,似心有所恸,指尖一拨,瑟音急转直下,既而变得凌厉了起来。夜黑之间,剑客独闯孤山,剑鸣之处,血盈山涧,却也终究是救不下牢笼中的佳人。
暮菖兰听罢,淡淡一笑,但这一笑中的苦却也来不及掩饰了。就在对方目光投过来的那一刻,暮菖兰指尖轻颤,琴音立马变得温柔、绵长了起来,壁火之旁,一家人其乐融融,老人们宽慰地笑、成人们会心地笑、孩子们天真地笑,在一股股暖意之中交互交融。
慕容彦云心中似有一颤,因为有那么一刹间,他的手指也似乎轻颤了一下。
这一切没有逃过暮菖兰的眼睛,就在她为此伤神时,慕容彦云指尖一拨,瑟音似乎又欢快了起来。大都之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处处金碧辉煌,世间惊艳之花、绝美之食、动人之舞,尽皆汇聚于此,堂皇之中那是永世不竭的繁华。
暮菖兰淡淡一笑,纤指微扬,琴音既转,却又是一男一女于青山绿水之间相伴而行,女子身轻如燕,男子健步如飞,无忧无虑,相守一生,纵然世间有再多的苦难,也永远不会拆散他们。
“归去......小兰......这就是你心中所想?”
慕容彦云心中一恸,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伤,而指尖的跳动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琴由心生,暮菖兰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瑟音的变化。
“只可惜......慕容公子......我真的......”
心中之所想,汇聚于琴,连绵于音符之中,也只有您能明白了吧......
慕容彦云淡淡一笑,这一笑中也难掩那一丝悲苦,转瞬之间,瑟音已变,瑶草珂碧,山林入春,溪水流涧,黄鹂四鸣,年轻的少女意欲穿花寻路,直达山顶那白云深处,浩气展霓虹,花露湿人衣。
暮菖兰听罢,心中闪过一丝黯然,但面色却不表露,只是纤指轻抚,琴音既转,浩瀚无边,千里独行,仗剑江湖,御风而吟,纵然心中有千万不舍也只得放下。我既为灵芝仙草,又何需金杯玉盏。嗟叹红颜泪,英雄殁,人世苦多,山河永寂,怎堪聚欢颜......
“怎堪聚欢颜......怎堪聚欢颜......”
“小兰,想不到你我此生竟也是那两个字......”
杏云燕雨兰初上,寂寞研姿开雾崖。
明月曾经川岸去,怎知碎影竟朱砂。
终于,琴音渐渐由高入低,由高亢而至低鸣,最终归于连绵、归于沉寂、归于无声。
绿影闪动,婀娜万千,身形激荡,若御冷风,眨眼之间,白亭中已独剩白影。
琴瑟虽和,却不得不离。慕容彦云怔怔望着石桌上那架孤零零的木琴,自己的手指优雅但却无力地搭在了自己的瑟弦之上,他心中明白,此时此夜,琴音不鸣,自己的瑟音也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