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子时,暮菖兰四下看了看,飞身一跃,跳到了外墙之上。黑暗之中,她举目四望,只见无数层层叠叠的黑影,那都是房屋与阁楼的轮廓,偶尔传来一阵微弱的亮光,那那是巡夜人手中的马灯。
杨府分了三层,外层是办公与会客的地方,中层便是杨玉锋夫妇居住的地方,内层则是些假山园林等游玩之地了。整个府宅占地至少十公顷,从那些层层叠叠,形态万千的黑影中,仍然可以感受到它的奢华。
暮菖兰在墙上蹲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双足一发力,使开轻功,在房顶间快速穿梭着,外层虽大,但奈何不了暮菖兰这样的潜入高手,当下,她跃过一栋阁楼后,再次飞身一跃,跃向一颗巨树,双手勾住树枝一个潇洒的后翻,人已稳稳停在树上了。
这里已过了外府,中府就是杨玉锋的居住之地。此时暮菖兰站在树枝上,借着黑暗和树叶的掩护,静静地搜索着那栋她认为该是杨玉锋居住的房子。但如此多的阁楼,又该是哪一栋呢?终于,暮菖兰眼中一亮,在不远处一栋巨大的黑影后,还有一栋大房子的窗户正闪着柔和的灯光。下人显然不可能住那么大的房子,就算不是杨玉锋的住处,却也值得一探。
绿影一闪,暮菖兰再次使开轻功,借着夜色,快速向目标穿行着。末了,她潇洒地从一栋三层阁楼上跃下,落地时几个熟练的翻滚,再飞身跨过护栏,人已在那闪着灯光的窗户外了。暮菖兰紧贴着墙,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用手轻轻捅破了窗户纸,这才看见里面的情形。只见一个打扮华贵的粉衣妇人正坐在床边,她姿色不算出众,唯一能入暮菖兰双眼的就只有她脸上淡淡的泪痕了。她显然很伤心,而且从她红肿的双眼判断,她应该哭过不止一次。而另一边,一个身着紫色圆领锦袍的男子正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好了,珍儿,你再哭多少次也没用。”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玉锋,你让我怎么可能不去想他!”妇人不禁又哭了起来。
“你以为我没想办法?你以为我希望环儿就这样被他们挟持吗?”男子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筒登时掉在了地上,毛笔洒落一地。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不仅把妇人吓了一大跳,连窗外的暮菖兰也不禁心中一紧。
“听着,珍儿,环儿被抓已是不幸,这个时候我们更该冷静!”
“冷静?你都把你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月,对杭州的事不闻不问,你叫我冷静?”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玉锋!我就这一个儿子啊!”妇人说到这里,刚止住的泪水又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滚滚而下。
男子屏了一口气,胸口不断起伏着,沉声说道:“那群人抓了环儿只是为了要钱,只要咱们把钱送过去,环儿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不管,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环儿找回来!”
“我知道,我这不是先答应着他们吗,他们张口就是五十万,别说我一个杭州知府,就是长安府也拿不出来啊!我只能先给他们十五万,这银子明天就发出去,拖得了一时是一时,先保证环儿安全,然后我们再想办法。”男子说完坐在了床边,紧紧握住了妇人的手。
“玉锋!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妇人扑到男子的怀里,泪水流得更肆无忌惮了。
看到这一幕,暮菖兰将眼睛拿开了那个洞,背靠着墙,脑子飞快地转着。原来吴远寒还是对他下手了,三年前来这里或许就是为了打听虚实,摸清情况吧,根据这些话,可以推断出杨玉锋的儿子也被这个神秘组织抓走了,而且与贺旭不同,这次明明白白给了杨玉锋威胁信的,以他儿子为要挟,叫他拿钱。显然,杨玉锋的表现要比贺子章冷静得多,他首先肯定封锁了他儿子失踪的消息,不让杭州百姓知道,再自己慢慢想办法,或许如那妇人所言,一个月不闻不问,杭州才成了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如今唯一的线索就是他明天出发的那十五万两银子,那个组织肯定给他提供了交货的地点,看来自己只需要顺藤摸瓜,说不定可以把那个神秘组织抓出来。
屋内的妇人还在啼哭,听到她的哭声,暮菖兰心中也升起一股同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正思间,一阵脚步声传来,暮菖兰一惊,连忙闪到栏杆后藏了起来。果然,伴随着火把和马灯的亮光,一队巡夜的家丁正从这里走过。待他们过去后,暮菖兰才重新站起身来,欲在墙边再探听了一会儿。不想却见屋内油灯已灭,想必两人已睡下了。
当晚,暮菖兰都不敢出杨府,索性就在府内找了一棵较高的大树,隐匿在树枝树叶中休息,同时还能监视府内的一举一动。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时,群山之中的宏伟露台便被率先照亮。晨光在照亮露台的同时,也再次照亮了两个故人。
“夜莺,有件事情得让你去做,我才放心。”黑袍男子双手撑着玉栏,对着远方的大山说道。
他身后的黑斗篷女子仍旧平静,就像阴影的一部分。
“怎么了?夜莺。”
伴随着一阵“咯噔”的脚步声,黑衣女子轻轻走到了男子身旁。晨光缭绕,映亮了她兜帽下的脸。这是个容貌极美的女子,精巧白皙的五官完美得摆放在应有的位置,但她脸上的冷厉和戾气却让人望而却步,略带妩媚的如星辰般的双眼中流露出的是一股股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气,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的瞳孔竟然是血红色的。在她的身上,那一身精致的黑色紧身甲也并非是全遮式的,软甲上那些镂空的花纹很好得突显着衣甲之下如雪的肌肤,酥胸之上,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与上次不同,虽然这次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全遮式长裤,但仍然突显着她那双修长迷人的腿。而从刚才的“咯噔”声可以判断出,她今日的长靴只怕还是高跟的。
女子将右手放在栏杆上,手上的手套在晨光中突显着那些非凡精致的花纹,也突显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
“主上,别卖关子了,说吧。”女子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紧不慢。
“你得去一趟扬州,和吴兄一起去。”
女子撇了撇嘴,冷笑道:“怎么?抓了两个官二代还嫌不够,还要抓第三个吗?这是主上的主意,还是吴师爷的主意?”
“这个你别多问了,这件事情你还是遵照我或者吴师爷的去做比较好。”
女子见他不说,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只得说道:“何时动身?”
“就这两天吧。”男子说着低下头,玩弄着栏柱上的石雕莲花。
“好吧……属下去准备。”女子说罢,转过身便要走,但男子的一只有力的手却搭在了她的肩上。
“君香……”看着这个女子美丽而熟悉的背影,男子双目中的精光渐渐化为了柔和。
女子没有回头,只是胸口的起伏明显了些。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刚略微张开的口又闭上了。也有那么一刻,她瞳孔中的血色似乎变为了黑色,但再一看时,仍旧还是那慑人的殷红。
她身后的男子也是欲言又止,双目中的柔和就如那山后缓缓升起的太阳。
“一切小心,回来之后,我们再去看梨花。”终于,男子还是留下了一句话。
女子略一颔首,拿开了男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快步向后面的黑门走去,身后的披风带起一阵阵黑色的波浪。
……
今晚,月黑风高,暮菖兰抬眼望着天空,嘴角挂着一抹浅笑,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杀人之夜,看着空中的黑云,暮菖兰只觉自己体内的杀手血脉又在滚滚沸腾。在许多年前,自己离开师父后从事的第一个职业就是这个。想到这里,暮菖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这只杀人饮血的右手,那么纤细,那么白皙,像美玉一样完美无瑕,但谁又会想到这只玉手曾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呢。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因为村子,因为他们,自己就这么抛弃了数年来培养出的信仰。人,终究是会变的……
如今已是亥时,街上并无什么行人,几个起伏后,暮菖兰再次到达了府内的制高点。昨晚苦等了一晚,竟然全无动静。杨玉锋说今天出发,那必定是指今天晚上了。从前堂到中堂再到后堂,凭借卓越的轻功,暮菖兰几乎查遍了全府,但并未发现什么运送银两的车子。难道车子在亥时之前走了?想到这里,暮菖兰只觉全身一冷,如果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算错了时间导致车子走了,那可真是要命。但转念一想,不可能,戊时出车绝不会比子时以后更安全。反正杨玉锋有夜间通行的令牌,夜闭城门后走岂不是更容易掩人耳目吗?
正思间,忽听得后院传来一阵喧闹声,暮菖兰一惊,连忙几个起伏跃了过去,趴在不远处的房顶上观察。只见后院中停着十五辆马车,一个紫衣男子正指挥着众家丁把几十个木箱挨个儿放在马车上。这个紫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杨玉锋本人。而在他身旁以及马车旁边,还有数十个镖师模样的人。见阵势如此强大,傻子都能猜到木箱中必是白银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