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每每说到当年亲妹妹的死,纵是多少年过去了,暮菖兰的心仿佛仍在滴血,眼泪差一点又要滚滚而下,好在暮雨惜这一声温柔的呼唤让暮菖兰镇定了不少。
“村里人得病,哥哥没有办法,只有上山去找药。后来......哥哥回来了,他没有带药回来,而是带来了所谓的山神的庇护,在那个所谓的山神的庇护下,村里果然没再死人了。”
“那不是很好么。”暮雨惜安慰道。
暮菖兰苦笑一声,说道:“那算什么好......大家外貌不会再改变,永远长不大,离开村子立即就死。”
“啊?!这......”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年,村子北面的大地裂开了一条缝,不断从那里渗出的鬼气感染了村里所有人。一旦鬼气与被感染的人分开,被感染的人就会立即死亡。小黑的妈妈,就是哥哥口中的山神,是她一直守着那条裂缝,若不是她......裂缝则会闭合,那全村人就会因人魂分离而死。所以大家就这样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那姐姐您也被感染了么!”
“我没有,我是全村唯一一个没有被感染的人......因为十岁这年,村里人刚一病倒,哥哥就将我赶出了家门。”
“啊!?”
暮菖兰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十岁被赶出村子,哥哥打死不让我回来,为的就是不让鬼气感染我。虽然当时恨他,但后来明白这完全是为了我好。”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还能怎么样呢......我只有去给大户人家打临工,但我偏偏又是女儿身......说打临工,又有多少力气可以卖呢?”
“那姐姐怎么办?”暮雨惜关切地问。
“我一直是瞧不起乞丐这个‘职业’的......可叹......那个时候,恐怕也由不得我了......”
暮雨惜听罢,忧伤地叹了口气。这种感觉她也明白,在大街上人见人唾的乞丐,这种经历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后来呢,姐姐又是如何摆脱的?”
暮菖兰哑然一笑,说道:“我十一岁那年被人贩子卖到了眉县,就是长安西边的一个小县,去给一户大户人家当童工。当乞丐的那一年......我对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已经了解了不少,只恨我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子势单力薄,真遇见了坏人还不是只有任人宰割......”
见暮雨惜一脸的难过,暮菖兰叹了口气,说道:“雨惜,有些时候,人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的......”
“那后来呢?”
“在那户人家做童工呗......”
“姐姐,我是指......”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我能碰见师父,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说到这里,暮菖兰脸上浮现出回忆的微笑,仿佛她的灵魂刚刚离开肉体,穿梭到了当年那段记忆里。
“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是一个极美的盛夏......但主人家却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他夫人要我去山上采些藕,眉县南边的山上正好有个小荷塘,我于是便去了。”
暮菖兰顿了顿,见暮雨惜听的入了迷,于是继续说道:“那年,就是在那个小荷塘,我与师父生平第一次见面。师父东游至此,见到了在淤泥中挖藕的我。”说罢,暮菖兰微微一笑,又续道:“师父一生爱花儿,见到挖藕的我,当然和我聊了几句。可叹那时我才十二岁,而师父约莫有二十来岁吧,清丽绝伦,白衣飘然,犹如天上的仙子,而且天生一副好心肠,在得知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后,便问了我一个问题,说如果我能答上来,就带我离开眉县,再也不用做童工了。”
说罢,暮菖兰一脸柔和,暮雨惜也明白,师徒有缘相遇,这定是一段永远不会忘记的美好回忆。
“那前辈问了个什么深奥的问题呢?”暮雨惜大为好奇。
暮菖兰轻声一笑,说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霜雪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有之。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姐姐,我听不懂......”
“当时我也听不懂。念完这些后,师父问我兰花为什么清香四溢的同时只有少数人才能闻到真正的兰香?”
“这个问题好奇怪啊,兰花的香味不是大家都可以闻得到的么?除非他鼻子有问题......”暮雨惜又是一愣。
“你若这么说,师父肯定抽身就走。”暮菖兰苦笑道。
“那姐姐当年的回答是什么?”
暮菖兰沉默了一会儿,既像在回忆那段往事又像在组织自己的语言。过了良久,方才缓缓说道:“昔日......母亲以‘兰’字为我取名,自然是希望我日后能出人头地,守君子之道,如兰花一样做一个高洁典雅的人......那日师父以‘兰’相问,正是触到了我心灵的敏感处,我不愿意当童工,我更不愿意在那里碌碌而终,既然他们把我从村里赶了出来,我就要干一番大事,证明给他们看!”
“那当时您......”
“兰历苦寒方成香,兰香只为人杰香。”
“这......”
“这就是我当时的回答......”
暮雨惜细细品味着这十四个字,顿觉这十四个字还真符合姐姐的命运。是呀,凡济大事,必吃常人所不能吃之苦,必历常人所不能历之难,最后真正大成了,其实也是孤独一人。只有真正与之相同的人杰才能因为懂这背后的努力而相互欣赏。
“师父当时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表示什么。不过第二天,主人家的病就缓和了许多,后来才知道是师父治的,师父便以这治病为筹码将我赎了出来。从此我就和师父在一起了。”说到这里,暮菖兰脸上满是回忆的微笑。
“哈哈,姐姐终于和前辈在一起了!那后来呢?”
“我被师父带回了终南山,带到了这里。”
暮菖兰笑罢,又扭头看了看墓碑,温柔地说到:“师父是一位圣人,不仅清丽无双,风华绝世,而且人也很好,温柔、大方、宽宏,那七年,她就像母亲一样照顾我,关心我,教我武功......”说到武功,暮菖兰双目一亮,颇为自豪地说:“师父的武功现在想来那已经是化境了,我一辈子也比不上她。这飞花伴霞剑、踏莲腿法、四君剑、千卉拂兰、浮香掠影,以及后来的皓华燕芳诀等等,都是师父教我的。师父一生与花相伴,所以这些武功也都是由各种花儿衍生出来的。”
“那前辈有......额......有生气过么?”
“有啊,练功不认真,偷懒,不过师父人很好,很少打我......最严重的惩罚不过是双手举着扫帚罚跪罢了。”暮菖兰说到这里,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七年呀......平淡,但却开心得紧,早上下午练功,到了晚上又可以和师父游一下夜幕下的终南山。那时候,师父很喜欢为我讲关于花儿的知识,当然啦,我们也讨论别的。总之,那时的我真想就这样在山上陪师父一生一世。”
“那姐姐后来为何又离开师门了呢?”
“十九岁那年,我回家了一次......”
“姐姐,您不是已经被......额......离开村子了么?”
暮菖兰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十九岁那年,我已经把师父的武功学得差不多了,当然,和师父比那还什么都算不上......但心高气傲的我决心回家让乡亲们看看,特别是让我哥看看!九年前被他赶走的小女孩现在已有了一身的本事。”
说到这里,暮菖兰顿了顿,继而叹道:“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我悄悄回村子时,我的家乡一片死气......俨然若鬼村一样毫无生气......那天,我回家看到了哥哥,那个保持着九年前样子,悄悄在房里被病魔折磨得满地打滚的哥哥......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九年前做的一切都是真心为我好。因为他,我是村里唯一一个没得病的人。”
“唉......”
“既然知道了他的苦心,当时我便下定决心要救全村所有人!”
“那前辈那儿怎么办?”
暮菖兰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当然舍不得师父啦......是真的舍不得......这么多年来,她在我心中早已经如母亲一般,孝敬她一生一世仿佛已经是我此生必须做的事,但......我毕竟是暮霭村的人......乡亲们为我付出了那么多......”
“姐姐,您可以先说明原因,然后离开前辈,等把村里的病治好了再回终南山呀。”暮雨惜刚说完就自己楞了一下,随即黯然道:“可惜......可惜......”
暮菖兰苦笑了一声,说道:“当时我把这层意思告诉了师父,师父只是有些惊讶,但没有强留我......其实......我......我看到师父平静之下的那丝忧伤时恨不得真的哪儿也不去了,但......”
“姐姐,我明白,一方是如母亲一般的师父,另一方是舍不下的乡亲们,这种抉择总是很难的......”
“向师父说明后,我在终南山停留了三日,这三日,师父还是和往常一样关心我,照顾我,但那时我去意已决,但心中也暗自发誓等事情结束后,一定回来报答师父。”
说到这里,暮菖兰眼眶中似乎又有了泪光:“三日之后,师父送我下山,她还是和往常那样平静如水,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