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林殊趁他午睡,偷了胭脂水粉,在他脸上胡乱涂抹。萧景琰睡得极熟,毫无察觉,一觉醒来,懵懵懂懂地要去向父皇请安,还是被乳娘发现拦下,叫道,“殿下你的脸——”
萧景琰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嘴上、脸颊、眼皮,尽是红彤彤一片,顿时大惊失色。这时林殊跑出来,哈哈大笑道,“景琰景琰景琰,你真像个小姑娘……”
他倒是寻了开心,萧景琰却难过得要命。他误了请安的时辰,一定会被责骂,夫子知道了,还要罚他抄经。他倒是不怕挨骂,却是最怕抄经,越想越难过,眼圈一红,两颗豆大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林殊一见,笑得更加厉害,前仰后合,“你,你还哭,男子汉大丈夫……”
后来为此事林殊挨了一顿揍。萧景琰去瞧他,林殊笑嘻嘻道,“大眼睛,爱哭鬼,呜呜呜——”
萧景琰愤愤,于是一激动,眼圈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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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毛病,还是改了的好。”梅长苏笑笑,“我吃饱了,你同我有什么事说?”
萧景琰皱眉,“你还是吃那样少。”
“我胃口小。”梅长苏喝一口茶,“说罢。是大渝和北燕的战事么?”
萧景琰点点头,叹口气,道,“我同兵部尚书,还有在京的军侯商议了整晚,但他们的意思是……”
“他们不愿战,”梅长苏也叹口气,“我没猜错罢?”
“对,他们不愿一战。”萧景琰推开面前的杯碟,“不想大梁军心涣散至此!”
“这十几年来,朝中党同伐异,内斗不断,外战却是节节败退。不扭转这股风气,大梁就如大厦将倾,颓势无可避免。”梅长苏抿紧唇角,“这也是我不能留在朝中的原因。如果你身边有个苏哲,其他人会觉得,你也是喜好耍弄权谋的皇帝,正因如此,我必须离开。”
萧景琰看他一眼,沉声道,“……我想,先要稳住西边。”
“没错,”梅长苏沉吟片刻,道,“北燕的太子由我亲手扶植上位,他心思单纯,性格绵软,并不好战。此番能写信暗示,就说明他根本不愿意打仗,不过是朝中被大渝挑唆。而且北燕的国力远不及大渝,甚至不如大梁,北燕的盐铁全靠边境贸易,一旦开战,贸易必然大受影响。如果大渝能率先放弃,那么,仅仅北燕自己,他们决计不会贸然开战的。”
“现在西路军的情况并不好。”萧景琰起身,取来一份地图,“现在各路屯田军和府兵,我都安插了人手进去。兵部改制,也换了许多尸位素餐的将领。但时间太紧,一时半会兵力仍无法恢复。”
“调霓凰过去,”梅长苏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几圈,“聂铎在她身边,有这两人,至少可与大渝呈相持之势。”
萧景琰讶异,“聂铎?!”
梅长苏“嗯”一声,“他还活着。”
“你还瞒了我多少事……”萧景琰抬手,又放下。梅长苏道,“至于北燕,先增派尚阳军,之后视情势而定。”他盯着地图,“幸亏南楚朝中也为了太子的人选争执不休,一时半会分不出心思来。不然……”又道,“调兵布防越早越好,钱粮筹措也需时间。先准备文书通知霓凰罢,还有就是——”
萧景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件事如果解决了,卫峥、聂铎,实在不行,还有我……”梅长苏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双目熠熠,“我亲赴北境重铸防线,不信——”
“行了!”萧景琰喝一声,“我去你也不能去!”自觉口气太重,不由放软了声音,缓缓道,“不是我不信你,你身体……”
“到时候再说罢。”梅长苏淡淡一笑。
萧景琰越发忙了。
兵力调动,粮草筹备,人事任免,一桩桩,一件件,他自然要亲力亲为。好在四境的将帅如今多是他当日的旧部,虽然疲累,但推进却格外顺畅。而朝中三省六部的主政官员,悄然更替间,也大都换成了萧景琰所谓的“纯臣”。对于朝局的掌控,这位监国太子已然驾轻就熟。
“谢玉的死讯尚未传到京城,长公主倒是已经知道了。”梅长苏道,晃晃手中的一枚铜铃。萧景琰瞥他一眼,道,“当着麟儿的面,少提这些。”
梅长苏一笑,怀中的麟儿抓不铃铛,扭着身体朝萧景琰伸出胳膊,咿咿呀呀直叫。萧景琰连忙要抱,梅长苏道,“你去另一边,让他自己爬过去。”
萧景琰依言起身,走到房间另一端坐下,拍拍手,笑道,“麟儿,过来。”
麟儿“啊”地叫一声,一边咯咯笑,一边手脚并用爬动。萧景琰看得心都化了,俯身一把将孩子抱起,亲亲他胖嘟嘟的小脸,道,“真乖。”
“乖倒是乖,摔疼了都不会哭。”梅长苏道,“不及某人。”
萧景琰脸一红,“我眼睛大,风一吹就迷眼睛。麟儿的眼睛也大,就是……”
梅长苏不语,萧景琰看看他,又看看麟儿,孩子圆润白皙的脸上依稀便是林殊的模样,正要说几句岔开话头,怀中的麟儿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手舞足蹈,一口啃在萧景琰脸上,又是笑,又是叫。
“……别走了。”萧景琰拥着儿子,轻轻说道。
“廊州山好水好,江湖自在逍遥。”梅长苏别开目光,“再说了,三年五载,我自会带他回来看你。把麟儿抱给云大夫罢,我们该谈谈那件事了。”
二十出头的阿诚真是萌die>?<
第四十七章
萧景琰素来起的很早。
闻鸡起舞,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便养成了晨练的习惯。舞剑、沐浴,束带整冠,灰蒙蒙的天际隐隐显出一道白光。
八月三十日,梁帝生辰。萧景琰深吸一口气,心跳得越来越快。
谁也不能预料今日的情势将会如何,但是,他仰首望向长空,日出东方,虽昧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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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今日心情看起来很好。萧景琰缓步进入皇帝寝殿,他正在静贵妃的服侍下穿衣,“景琰,你来得这样早。”
“儿臣叩请父皇圣安,恭祝父皇千秋万岁。”萧景琰行三叩三拜大礼,又向静妃叩头,“儿臣叩请母妃金安。”
“行了,你这孩子,快平身。”梁帝笑眯眯地一挥手,“你在朕这里何须拘礼,说了多少遍也不听。”静妃柔柔一笑,道,“景琰,你这个时辰来,可用过饭了?”
“还用问么,一定没有。”梁帝拖长了调子,自从九安山回銮后,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老迈年衰,往日那个威风凛凛的皇帝,如今一心保养,只图续命。“嗯,今日寿宴,要跟臣子们在一起,多半吵闹。正好你来了,好歹咱们一家人一起清清静静地吃个早饭。”
萧景琰拜谢,道,“儿臣多谢父皇赐膳。”然后坐到梁帝左侧,静妃居右。太监和宫女往来布膳,梁帝吃了几口,突然道,“朕都要老糊涂了,景琰,你太子妃的人选可算定下了?”
萧景琰面色一僵,“回禀父皇,定下了。”
“你看看你这脸,怎么,不满意?”梁帝摇一摇头,对静妃道,“朕记得,是中书令柳澄家的孩子罢?”
静妃笑道,“是柳大人家的。原本他倒是有个亲孙女儿,据说甚是温娴雅智,怎奈是个常人,又早早许了人家。现在这一个,是柳大人一个远亲过继来的。也是奇了,头里去算生辰八字,京中没一个能合得上的,偏偏这个就合上了。这还算了,去太庙求卜,三次都是大吉。这孩子虽然过继来的,但模样清俊,知书识礼,人品雅正……”梁帝拍拍她的手,接口道,“知书识礼都是其次,这人品才是一等一的重要。景琰,我看这个就很好么。你看看你看看,他还是一脸不高兴。”
萧景琰连忙起身行礼,“儿臣没有不高兴,只是……”
梁帝哈哈一笑,“只是什么?你是嫌人家长得丑不成?你见过了?还是打听过了?”
萧景琰摇头,“没有。但一来国丧未除,二来四境不安,儿臣此时议婚,恐怕……”
“恐怕?堂堂太子妃位空悬,四境就安了?”梁帝嗤之以鼻,“你说实话,是不是嫌弃柳澄家的是个小子?”
静妃道,“哪儿能呢,景琰前一个王妃就是男孩子。”
萧景琰低声道,“儿臣就是日夜为国政悬心,无力应承婚事罢了。”
“出息!”梁帝刻意板起脸孔,却又忍不住笑起来,“你啊,也不要不好意思。朕瞧着你的样子,仿佛是在害羞。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有什么可羞的?你又不是没成过亲!笑话。好了,”他拉起静妃的手,“等朕的寿宴结束,明日再让太史令去太庙求卜问一问。虽说亲事定下了,可总不成婚也不像话。之后再纳给他几个侧妃,堂堂大梁的太子,一个太阳,亏他夜夜孤枕也睡得下去!”
萧景琰大窘,“父皇……”
“吃饭吃饭,”梁帝哈哈大笑,“朕许久未曾如此开心过了,景琰啊景琰,朕还指望你早点生个孙子给朕抱一抱呢!”
用罢早膳,又陪着梁帝下半局棋,已过巳时,一行人浩浩荡荡,摆驾武英大殿。萧景琰只觉心跳得越来越快,金钟九响,他搀着梁帝迈金阶,入銮座。群臣叩首,口称万岁,萧景琰视线一扫,便在穆青身旁发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