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平日里你想着我的名字,也不会在梦中唤我。如果喜欢,你可以叫我景琰,我叫你长苏,你我以名相称,岂不更显亲近?”
“您为主君,我为谋士,绝无直呼殿下名讳的道理。”
就知道会这样回答,萧景琰想,也罢,眼下在九安山上,梁帝的眼皮底下,他还不能太放肆,便含住梅长苏的耳垂玩弄片刻,手搭在他平坦的小腹上,“不扰你了,睡罢。”
梅长苏道,“殿下回内室去罢。”
“我往日处理公务忙了,就随便在长榻上将就一晚。今夜也是如此。”萧景琰打定主意要与他同床共枕,当然不会轻易离开,“我记得你比我小一岁。”
“……”
“先生籍贯何处?”
“廊州。”
“生辰八字?”
“殿下——”
“长苏,”萧景琰抱紧了怀中人,“我睡了。”
第二日梅长苏一早便回去照顾那个长毛怪人,晚间歇在西厢,但萧景琰要打理回京事宜,足足忙了一夜。他是一时一刻不愿离开梅长苏,但梅长苏身体乏力,根本骑不得马,不得已命列战英随侍左右,“一到京中,也不要去苏宅,先让苏先生去靖王府,就说我从朝中述职回来后有要事相商。”
于是一路无话。抵达金陵城后,萧景琰又陪梁帝回宫,一直闹到夜间才得以回府。刚出宫,就见列战英守在门外,焦急地来回踱步,不由一惊,道,“苏先生出事了?”
“苏先生非要回去,我们拦不住他。”列战英抓耳挠腮,“苏宅的大夫来了,脾气大得很。我们兄弟也不敢动手,没办法,眼睁睁看人走了……殿下勿怪。”
萧景琰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到了苏宅门外。两个仆人见他来了,慌忙去拦,哪里拦得住。他冲进梅长苏的寝居,刚迈进一只脚,便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如今的皇子,怎么一个个如此不讲礼貌。”
萧景琰怒目而视,“你是谁?”
说话人一身白衣,做医者打扮,神态颇为潇洒,一手挥扇,另外一手竟然抱了一个婴儿,格外不伦不类,“我叫蔺晨——哎哟,长苏啊,小冤家要哭了,你说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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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萧景琰闻言脑中一热,“是麟儿么?”伸手便抢,蔺晨一挥扇子,退后躲过,皱眉道,“怪了,堂堂皇子,光天化日抢别人孩子,真真世风日下。”
萧景琰怒道,“把麟儿还我!”
“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还’你,你是他什么人?”蔺晨扯扯嘴角,低头对怀里的婴儿嘟起嘴,问道,“小冤家,你可认识这个凶巴巴的家伙?”
婴儿呀呀做声,小手挥舞,一把抓住蔺晨蔺晨的一缕头发,咯咯直笑。蔺晨呲牙咧嘴,不住口地冲房内乱喊,“长苏,长苏,嘶——”
梅长苏推门而出,见了萧景琰,拱手施礼,“靖王殿下。”
“这怎么回事?”萧景琰看看蔺晨,又看看梅长苏,“是麟儿么?你接他回来了?”
“根本就没送走,亏你也真信长苏的话。”蔺晨好容易才将那缕头发拽出来,萧景琰惊道,“没送走?!”
“麟儿在穆王府,由云大夫照管。”梅长苏说道,“殿下,请进来讲话。”
春深意暖,但梅长苏的榻旁,仍然点着火盆,他将手笼于炭火上烤着,淡淡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觉得自打你进了京,旁的没学会,专学会了打官腔。”蔺晨说道,“哎哟”叫了一声。麟儿抓了他的头发往嘴里塞,嚼得津津有味,“不行了,你这个小冤家我可惹不起。”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将头发从麟儿口中拔出,然后把孩子塞给梅长苏,道,“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我去找飞流玩儿。”
远远地一声惨叫,“不要——”
“嘿,这小没良心的,一个一个,都是小冤家。”蔺晨撸起袖子冲出门去,带起一阵清风。萧景琰眼巴巴地盯着梅长苏将麟儿放进摇篮,“我想……”
梅长苏道,“麟儿的身世,殿下知道了。”
“我是知道了。”萧景琰望眼欲穿,但隔得远了,只能听见麟儿动手动脚的声响,却看不到,“那夜你病了,是飞流告诉我的。”
“我不愿让飞流见你,就是出于这个考量,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梅长苏轻笑一声,“原本打算再过两三个月,麟儿身体也强健了,我就差人将他送回廊州,盟里安排了人手,自会照顾妥当。”
“不行。”萧景琰立刻出言阻止,“麟儿是我的孩子,怎能送去廊州!”
“殿下这话就错了,”梅长苏抬起眼睛,面沉如水,“他是我的孩子,但不是您的。”
“我是他父亲,麟儿如何不是我的儿子?”萧景琰干脆站起,居高临下望向梅长苏,“他是我的嫡长子——”
“靖王殿下,您似乎搞错了什么。”梅长苏夹起一块炭,丢进火盆,顿时发出细小的劈啪声,“我搞错了?”萧景琰不怒反笑,“长苏,你倒是说说,我方才说的,哪一个字错了?”
梅长苏道,“历来皇室,核定血脉最为严谨。麟儿出生时没有金匮玉牒,没有内廷司的龙印宝册,就没有皇室子弟的身份。而且您尚无王妃,何来嫡子之说。”
他尚未说完便被萧景琰打断,“谁让你不告诉我?若你当初一发现——”
“我告诉殿下,又能如何。”梅长苏转头望一眼摇篮,“去年此时,全京城还盛传我偏帮誉王一党,殿下难道忘了?若当初一发现便告之殿下,殿下是准备怎么做?是直接入宫奏报,还是跪在陛下面前找理由搪塞过去我们的关系?但无论如何,誉王的谋士居然与靖王相交乃至有了孩子,皇帝会怎样想,世人又怎样想?”
“我管他们怎么想,”萧景琰咬牙切齿,“我萧景琰还会怕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固然不可怕,然而殿下的大业势必受到影响,甚至付诸东流。”梅长苏依旧平静,“苏某以为,不值得。”
“不值得……”萧景琰简直难以置信,“你竟然这样想?!麟儿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他是我亲生,不假,但不值得,也不假。”梅长苏从熏笼上取下茶壶,“……本来,他就是不该存在的。”说着将茶水缓缓注入杯中,“殿下坐罢,想知道什么,我一桩桩解释。”
萧景琰颓然坐下,“什么时候?”
“四月……五月初罢,就是那一次。”梅长苏抿了抿单薄的嘴唇,“当时有些事情,对我打击颇大,以至失魂落魄。那次后昏睡了两三日,虽然立即服了药,但终究迟了些。起初我与晏大夫商议,想要将他堕去,以免误事——”
萧景琰猛地抬起头,怒目圆睁,“你说什么?!误事?梅长苏,你——”
梅长苏看他一眼,忽然面露苦笑,“殿下,苏某也是不得已为之。一来,这个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二来,我身体孱弱,很难保他十月无虞,三来,我无法向您解释。”
“你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这很难么!”萧景琰忍无可忍,几乎滚下泪来,“他那么,那么小……”
“殿下可曾想过,悬镜司一案中夏江指责殿下与我熟识,为何皇帝不信?”
萧景琰一愣,这他倒真没思考过,“为何?”
“夏江要带我去悬镜司审讯,殿下并未全力阻止。您天性重情重义,如果与我相识相熟,必会坚持阻止夏江的行动。陛下是您的父亲,自然熟悉您的性情,所以,他不信夏江之言,只认为他是在污蔑于您——可是,一旦当时您便知道了麟儿的身世呢?殿下请想一想,您会怎么做?”
萧景琰哑口无言,梅长苏微微一笑,“依殿下的性子,定会拼命阻止,甚至不惜拔刀弄剑。如此一来正着了夏江的道,皇帝也会看出,原来靖王早就与这个苏哲沆瀣一气,勾结陷害他的儿子和忠臣。到时候,我的命保不住,殿下的前程也会付诸流水,永无东山再起之日。”
“但你留下了麟儿。”
“殿下以为我忍心么?他是我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我也舍不得。可情况紧急,必须想办法……处理掉。”梅长苏闭了闭眼,“然而晏大夫思量再三,我那会儿身体太过糟糕,实在无法承受……堕胎之苦。本打算等一等,谁知越拖越久,”他一边说,手缓缓按上小腹,“其间,我担心被你察觉……”
“我来见你,你不是裹着大氅,便是抱着被子。”萧景琰叹口气,“也怪我,实在太过粗心大意。”
梅长苏摇一摇头,“殿下无须自责。”
“那……麟儿是何时出生的?”萧景琰追问,却不等梅长苏回答便自言自语道,“是我回京之前,对么?”
梅长苏“嗯”了一声,萧景琰眼中那点泪再也撑不住,一下滑落,他探身抓住梅长苏的手,用力握了握,“我都不知道,还把你丢在雪里,那么久……”
“不知者不怪。”梅长苏叹口气,“殿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萧景琰眼胀鼻酸,哽咽难言。“皇室宗法严苛,想当年,惠帝膝下无子,尚不能将遗于民间的遗腹子接回,何况麟儿。而且,做皇室子弟便真的好么?我觉得,倒不如纵情江湖来的快意。”梅长苏抽出手指,却又被萧景琰更加牢固地握在掌心,“你,你是如何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