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星期了,有关魂器的事情依旧没有头绪。假如他们还在学校里,他就可以躺在自己的床上,秘密地带领同学们对抗他们不受欢迎的食死徒校长,还有饱饭可以吃。他可以把挂坠盒藏在有求必应屋里,不必贴身戴着它——他几乎已经确定魂器对他有非常不好的影响,只是他没把自己的不适告诉朋友们。他们最近似乎不那么相信他了,偶尔,哈利甚至可以确定他们在窃窃私语。
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像这个人一样,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信任他——他抛接了一下手里的小雕像。
他讨厌斯内普,总是不想直视他的脸。直到他变出这个雕像为止,他都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把斯内普的脸记得那么牢。雕像很完美,油腻腻的黑发,大鼻子和刻薄地卷曲着、随时准备吐出讥讽的嘴角,哈利有时候甚至觉得雕像可能突然活过来,对他冷笑或者开口说话。
这男人几乎成了一个比他的命运还要难解的题,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如果能像以前一样单纯地憎恨斯内普,那对他不甚乐观的现状来说是个很大的安慰。可惜那种几乎可以把理智燃烧殆尽的愤怒和憎恨完全找不回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哈利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钻了牛角尖,才能使自己对斯内普的憎恨超过伏地魔。在那些日子里,与对斯内普的憎恨相比,他甚至可以原谅任何人。
而现在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将来有可能面临的悲惨境况。随着他离开公众的视线越来越久,无法澄清任何一个不利于他的传言,在推翻伏地魔的事业上毫无建树,他的支持者将会一个个地离开他。或许有一天,他们两个会面临同样的无人信任的境地,但他确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做得比斯内普更完美。这男人从不在乎任何人对他的排挤讽刺,如果不是看见过他流泪的脸和颤抖的身体,哈利几乎以为他不会受伤。
赫敏在离他不远的一棵树旁坐着,她将会值班到天黑。他对赫敏微笑,走回帐篷,罗恩在熟睡。他也躺回床上,把雕像收回口袋里,看着帐篷顶。
他们相隔很远。但那男人与他同在一片天空下。时间过得很快,他们已经认识了六年多。第一次见面,他莫名其妙地接收到了来自斯内普的恶意。这是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好吧,认为魔法界所有人都会友善对待他之后,面对的第一个毫不掩饰且不知其来由的恶意。而哈利·波特究竟是怎么才能好好活到十一岁的呢?当然不是因为忍气吞声。他几乎每天都挨饿;如果他不反抗的话,达力和他的朋友们立刻就会让他好好体会下挨揍是什么滋味。
哪怕纳威这种好脾气如他一般成长到十一岁,都不会屈从于任何人。他当然会反抗。
在拿到魔法石后,邓布利多第一次对他透露斯内普和他父亲熟识,而他的一切所作所为背后都有隐情。罗恩的态度很坚决,但赫敏表现出明显的动摇。当晚,他冷冷地对朋友们说:“赫敏,你也在麻瓜的学校里上完了小学。如果一名教师没有师德,不管他是谁,有什么原因,都不该继续在学校里担任教职。我不需要他救我,如果他有这份好心,我该拜托他行行好别再故意跟我们过不去。”而赫敏——最尊重老师,并且对错怪了斯内普感到极其内疚的赫敏,也一句话都没能反驳。
而接下来的几年,他们仍旧互相看不顺眼。斯内普仍旧为难和他关系好的所有人,虽然他对其他人勉强还算公平。遇到所有坏事,他们仍然会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斯内普,但每一次都证明其实并不是。
斯内普和小天狼星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但他们奇异地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做到了互相无视。斯内普讨厌卢平,尽管奉命给他熬制狼毒|药剂,却不放弃任何一个讽刺诋毁卢平的机会。哈利注意到卢平很温和地不去理会斯内普的挑衅,但他实际上也没说过斯内普什么好话,当然也没阻止哈利在他面前抱怨斯内普。
再然后,他发现斯内普是个食死徒,但是邓布利多说他相信他。再然后,斯内普终于遂了他的心愿,去教黑魔法防御术。再然后,他杀死了邓布利多。当晚,他在小天狼星的房子里,对着一张旧照片无声地痛哭。
他曾那么讨厌斯内普。这个人毫无师德,做着——也许做着保护他们的事,却在其他方面变本加厉地打压他们。梅林保佑,他们当时只是十一岁的孩子!假如詹姆使斯内普留下了一生也无法消除的愤恨,他怎么能觉得他有资格使另外的几名十一岁孩子重复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这男人难道毫无同理心?这男人非得做个混球?这男人——
哈利突然惊醒了。睁开眼睛的一刻,他的余光看见一个晃动的黑影。他猛地坐起来,魔杖尖端指着那影子。几秒后,他的视野回归,发现帐篷中央站着赫敏。她后退一步,看上去有点抱歉:“对不起,哈利!我本来想让你再睡一会儿……”
哈利揉揉眼睛,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入睡的。桌上的窥镜一直没有响过,他正正手腕上歪掉的手表,晚上十一点。轮到他守夜了。
他再次揉揉眼睛。刚才起身过猛,导致他的头非常不舒服。他努力把有关斯内普的思绪赶出去,它让他现在感觉莫名地恍惚:“不是你把我弄醒的。到了时间,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就在前几天,赫敏要求每晚与哈利换班守夜。哈利可见地一日日地憔悴下去,不只赫敏过意不去,就连罗恩也不再抱怨没有调料的每一餐饭有多么难以入口了。
每天的睡眠时间增多了两三个小时,但短短几天的休整暂时还不足以缓解哈利疲惫不堪的状况。除了守夜,他觉得自己可以在任何时候躺下就睡着。身体处在崩溃的临界点,一直被意志支撑着。他很奇怪自己竟然还能清晰地思考或是在交谈时及时作出反应,但他觉得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可能这种反应也不会持续太久。
上个星期,赫敏带回来一个损坏的收音机,可能是某一家麻瓜在度假时把它遗落在森林里,罗恩这几天一直在试图修好它。他同样已经醒过来,趴在他的床上,又在摆弄他的旧收音机。赫敏坐回她总是坐的那张扶手椅上,《诗翁彼豆故事集》握在她手里,扶手上还摊着一本字典。她总是有精力在任何时候不停地学习,这是哈利最佩服她的一点。如果他值班到夜里十一点,一定会选择先睡觉。
他向赫敏示意,点亮魔杖出了门。
他在帐篷周围绕了几圈,选择了离帐篷比较远的一棵树,在自己身边施好防护咒,并且仔细地观察四周。确认安全之后,他在树根上坐下,双眼盯着远处涌流的河水。
过两小时,他还得去河边给他们三个人弄些食物。或许烤鱼会比炖煮更容易下咽一些。
他看了会儿河水,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报纸。自打卢平把它带给他们,哈利就一直随身携带着它。
这报纸已不再令他伤感了,它只令他震撼。它提醒着他不要低估任何一个人。更重要的是,不要用对一个人根深蒂固的印象来判断他的品质和可能的行动。至今为止,先入为主的思考方式使他栽了很多跟头,奇洛仅仅只是个开端,剩余的全都是伤痛,斯克林杰则是最让他愧疚的。而斯内普,他全身都是谜。
现在的《预言家日报》已经没有任何阅读的价值了——当然这并不是在说它以前曾经有过。一直以来,它作为魔法部的喉舌存在着,现在魔法部被伏地魔全面控制,它也相应地产生了一些变化。在八月和九月,哈利曾经带回来一些报纸,每日的新闻除了歌颂伏地魔、用纯血统论进行洗脑,就是通过恐惧来迫使巫师们投降。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去刻意寻找报纸了。不过如果能碰到,他不介意顺手拿一张。
报纸被折叠的边缘磨损很严重,字迹也因长期重复着被汗水浸透又变干的过程而变得模糊不清。哈利把报纸展开,盯着头版的照片。
他们的理念不合。直到斯克林杰死后,哈利才意识到理念不合不代表他们的最终目的不相同。他曾经把邓布利多的死带来的一部分痛苦发泄在斯克林杰身上,但斯克林杰选择拼死保护他。他愧疚,但这不意味着他会跟魔法部合作。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他也不会合作。他觉得自己欠斯克林杰应有的尊敬,还有一句抱歉。
斯克林杰是个强硬派的老牌傲罗。如果想要彻底掌控魔法部,他必须死。伏地魔的选择并不奇怪,他们早晚会有一场硬碰硬,只可惜斯克林杰和傲罗们输了,魔法部变成了纯血统迫害麻瓜出身的大本营。而如今,魔法部里的所有惊险早已被他抛在脑后,这是一个很高的坎,他迈了过去,并且相信自己也能够迈过下一个。
新政权压迫着英国魔法界。全英国都笼罩在恐怖和高压之中,那些食死徒和不黑不白的人仍然活着。说到他们之中的两个代表性人物,哈利可以确保乌姆里奇此刻还躺在圣芒戈。韦斯莱兄弟的恶作剧道具没有他们自己做出的解药,轻易没办法解咒。而斯内普一定在霍格沃茨。他思维冰冷地知道责备乌姆里奇并无更多用处,她只是一棵随风倒的小草而已。斯内普则不同,在每一次的对抗和彼此间充满恶意的言语攻击当中,哈利都为自己所有的挫折感找到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