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扭曲的世界像是年幼的孩子最拙劣的一幅简笔画,守林人小屋的屋顶在微风之中扬起了飞灰。哈利盯着它们,喘着粗气在冰冷且不平的地面上躺了一会,感觉稍稍有了点力气。他试探着动弹了一下,打算去寻找自己丢失的魔杖。如果现在爬起来,说不定还赶得及稍稍追击一段路。
哪怕能打中一个人……
为了增添勇气和力量,也为了宣泄心中的不安和愤怒,哈利大声咆哮着。世界似乎在塌陷,更多声音汇聚到一起,淹没了他的声音。他听不见自己的怒吼声。
哈利用力地抓着地面,想借手臂和腰腹部的力量使自己坐起身。指甲崩裂开,泥土和石子嵌进了他的指甲缝中。他并没能如愿使剧痛激发身体剩余的力气。
哈利吸了口气,长长地吐出去。他能感觉到大地坚硬的触感,指尖的疼痛持久且麻木。别说起身,就是挪动一下位置都极其艰难。他这才想到自己可以翻过身,侧起身会比仰起容易得多。
但他同时即意识到自己的脑神经正在变得钝感,思维在逐渐迟缓。之前的挣扎耗尽了所有体力,他无法使自己翻身。远处有人在怒吼,还有人在抵抗,还有很多人活着。但充斥着鼓膜的还是大火烧尽一切的声音。哈利感到绝望。
恍惚中,所有的声音都汇聚成杂乱无序的单调声响。眼泪似乎流了下来,很多,很凉,流进了耳朵里。他无力挣扎,无法喊叫,听着人们的说话声,却觉得很远,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哈利不知道自己是昏迷还是醒着,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他躺在地上,因为愤怒和恐惧不停地流着泪,直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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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恢复意识时周遭仍是一片暗沉。看来不是夜没有过去,就是他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最起码脑袋不再麻木了。四周很安静,没有呼喊声,没有绝望的狂吠。传进耳膜中的除了壁炉中木头爆裂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更多的是浅且急促的呼吸声。听上去,正在呼吸着的人十分紧张。
这种非同寻常的紧张感使处在刚苏醒时迷茫状态的哈利瞬间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他打了个激灵,谨慎地微微缩起身体四处打量。
他并没有觉得害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自己的神经像绷紧的弦,壁炉中的燃料每次发出声音都会引起全身的震动。明明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勇气,身体却不听使唤,像是害怕得想要逃跑似的。
因为被无法有效控制的身体侮辱了自己的勇敢,这种跟随外界的声音时时出现的一惊一乍使哈利感到十分不耐烦。
视线过了几秒才恢复。哈利发觉自己并不是躺在霍格沃茨城堡外的地面上,而是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紧贴着墙壁,大概是被某个人像扔垃圾一样抛置在那里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被站了一屋子的人其中的哪一个踩上一脚。
哈利躺在地上小心地眯着眼睛,避免眼球的反光引来别人的注意。面前全都是林立的脏靴子,自有记忆以来他从未用过这样的角度观察世界。他感到十分不适应。
这间屋子似乎是一间休息室,屋中惟一的光源就是侧面墙壁上一个快要熄灭的壁炉。室中的家具被胡乱地堆在房间一角,看上去随时有塌方的危险。门紧紧关着,地毯上沾满了泥土和污渍。借着壁炉微暗的火光,哈利能判断出这块地毯原本是洁净的银绿色,现在被踏在一个人黏着污泥的靴底之下的深褐色条纹原本的姿态大概是金线。那只脚正在小幅度地来回扭动,哈利盯着它看了几秒,觉得心情更烦躁了。
他贴着墙慢慢坐起来。没有一个人回头,他便没有出声。前方站满了黑色的身影,有的瘦成了一根竹竿,有的块头大得像熊,一个个都用斗篷牢牢地蒙着头,在壁炉昏暗的火光下像是鬼魅般阴暗且不祥。
食死徒。
意识到自己身处食死徒堆里,哈利对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拼命而感到意外。他数了数,不大的屋子里站着十多个人,气氛压抑沉重。人数比小汉格顿墓地里显形的人数少得多,这些人应该是伏地魔最得力的手下。他侧过身子,透过人们的空隙望向前方。
哈利发现伏地魔靠着墙坐在正中央一把宽大的扶手椅上。不同于一团混乱的霍格沃茨中忙碌奔走,拼死抵抗的教师和同学们,他看上去轻松又惬意。
一瞬间,哈利听到了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他在愤怒和恐惧之间挣扎,愤怒于伏地魔的悠哉,另一方面则是担心。他担心距离他昏迷已经过去很久一段时间,霍格沃茨也许已经被攻陷了。
伏地魔带着满意的神色正在说着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食死徒之中脱离出来,缓步上前。那个人就是化成灰,哈利也敢说他认得。
火光在他脸上轻轻晃动。当光线打在他脸上时,他的脸有了颜色,是一种憔悴之极的蜡黄。光线脱离时,又变成惨白。哈利想起罗恩唯一一次把两个人的愿望宣之于口的那个傍晚——二年级他们迟到的开学典礼,罗恩充满期待地说:“也许他生病了,也许他倒了大霉!他那样的人,倒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们讨厌斯内普,但没想过让他死。事实上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那个暑假,他们一定会将他的死因归结于自己心中的小诅咒,好像直接害他性命的是自己,继而充满愧疚,不得安宁。但是现在不会了。不管斯内普用何种方式死在他面前,哈利都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想到躺在霍格沃茨天文塔下那一片冰冷黑暗之中的邓布利多,哈利的胸中窜过一阵电击般的疼痛,甚至疼得无法呼吸。他发誓他的一生从没这样愤怒过,就连得知当年预言的真相时也没有过。汹涌的怒火几乎吞没了他全部的理智,他觉得自己的眼眶被无法抑制的愤怒烧得干涩滚烫,什么也听不清看不清。
他猛地、尖锐地喘了一口气。
当马尔福害怕得发抖,而斯内普出现在天文塔上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邓布利多面对着更大的危险,而是出发前邓布利多斩钉截铁地说他相信斯内普。他竟然真的在那一瞬间期盼过斯内普可以扭转局势。
而邓布利多说——求你。西弗勒斯,求你。
结果是什么?邓布利多信错了人,斯内普正如他哈利·波特怀疑的一样,他果真没有弃暗投明,一切都是伪装。而自己明明知道这一切,居然还下意识地期盼他能站在光明一方。这一瞬间的软弱更让哈利感到无法忍受。
伏地魔的走狗,那个无耻的杀人犯、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也难以形容的恶棍、该下地狱的老混蛋把哈利的魔杖弄丢了。哈利绝对不会认为食死徒们把自己带到老巢时,会好心地把他的魔杖也一起捡回来并塞回他身上。手里没有魔杖?没有关系,即使没有魔杖,靠肉搏他也会用全身的力气打死这个油腻腻的老混蛋!如果手也被折断,他就踢死他,如果脚被折断,还可以咬死他!就算禁锢了他的所有行动,他也要靠眼睛瞪死他、诅咒死他!
哈利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瞬间的视角变化使他的眼睛被光线晃得一眯,正是这短暂的停顿使哈利寻回理智,控制住了他自己的行为。
邓布利多已经死了。他把一切押在了他身上。在完成目标之前,他不可以这么轻易地把自己这条命断送掉。
眼见斯内普这个倨傲暴躁的老混蛋用从未对邓布利多使用过的恭谨态度面对着伏地魔,哈利气得脑袋发胀,手脚冰凉。他再次想起了从特里劳妮那里听到的真相,在仅仅几个小时前,这真相一度占据他全部的心神;但他很快被邓布利多压制住。现在斯内普再也没有证人和借口了。
毁了他一生的仇人就在面前,哈利颤抖着,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伏地魔和其他食死徒可以以后再说,甚至可以放置不管,他此时最大的期望就是冲上去把斯内普从脚到头一点点剁成肉末。
没错。他也恨邓布利多。恨到想跟邓布利多所有的期望对着干。邓布利多知道斯内普毁了他的一切,还放任他找他的麻烦。如果不是邓布利多突然脑子不好用,坚定地相信斯内普这个老混蛋,他怎么会让他陷入此时的境地?
目前的人数比对哈利来说太过不利,他极力用仅剩的理智抑制着自己的冲动。能看着邓布利多在眼前死亡而没有崩溃,哈利觉得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尤其是自己该死的放不下责任。就算再恨,恨自己的命运和把自己逼入如此境地的所有人——如果他完不成杀死伏地魔的目标,甚至不是因为想要对伏地魔复仇——他将会死都不得安宁。
太阳穴和额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着。半分钟后,稍稍平复了些心情的哈利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伏地魔的声音不大,几乎整间屋子都是哈利自己发出的粗重暴怒的喘息声。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哈利左右看了看,把手举到眼前。他并没有看到实体,而是一块模模糊糊的形状,有点像是没彻底完成的幻身咒。他低下头查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几乎是完全透明的。他试探着触碰旁边的食死徒,伸出去的手从那个人身上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