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向前走着。他的黑色袍子飘荡在他身后。不知为何,他显形的落点并不是很准,没有落在门前的台阶上。他正走向格里莫广场12号。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在他背叛了凤凰社之后,他竟然还敢无耻地回到这个地方!哈利想当场把他咒得爬不起来,就算发不出魔咒,至少也要喊一喊。但斯内普走得太快了,哈利被拖得连滚带爬,连过过嘴瘾的机会都没有。斯内普浑然不觉有一个飘荡的灵魂正吊在他身后,他快步走向两栋房子之间现出来的大门,踏上了台阶。
随着离房子越来越近,哈利的愤怒转变成恐惧。他竭力抗拒着那股吸引着他的力量,不想跟进这所房子。他还没有准备好进入这里,尽管它早就是他的了。他不想接近这个伤心的地方,即使一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迈过自己心里那道坎。把它用作凤凰社的总部也好,让它空着也好……怎么样都好。他不想回到这里,他不想面对这曾经熟悉的一切。这里飘荡着的布莱克们的亡灵一定都在愤怒地指责他。他没有保护好小天狼星的遗物,叫蒙顿格斯这个卑鄙的小偷带走了。他怎么有脸回到这里?他才不想当这里的主人。如果可能,他甚至想把这里永远隐藏起来。
斯内普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大门。二楼是卧室,他走到一端,在第一间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斯内普一定是来找寻资料的。哈利想。他知道以后再也不能进入这里了,想要趁这时候找到凤凰社的资料取悦他的主子……他当然想阻止他,当然不想看着这个恶棍继续糟蹋这里,可是如今的他无能为力。
哈利没有继续跟随斯内普。他发现只要他们保持在一定范围之内,那股吸引力就不会拖着他走。他穿过小天狼星卧室的门,五年级那个悲剧的结尾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以前他从来没有进过教父的卧室,他总觉得小天狼星与阅读这种安静的事情不太搭,没想到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胡乱地扣在那里。看样子是接到哈利去了魔法部的信息时正在看,为了尽快赶去救哈利而慌慌张张地放下了,没来得及归回原处。
五年级末尾的惨痛记忆重新侵袭了哈利的大脑。他以为这个伤痕已经在一年的时间中逐渐磨平了,没想到此时回忆起来,仍是钻心地痛。原来不是他成长了,只是他封闭了这段记忆,不愿意回想起来。一直逃避着的原来是他自己。
他总是想要证明自己是独立的,自己是坚强的,想要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欺负时只能上树,在碗橱里抱着膝盖的孩子,想证明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到。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以为许多事情都可以靠自己的实力完成。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无能。
他不够强大,没有足够的天赋……甚至无声咒他都训练了很久。他看人的眼光也不准,他曾经坚信那个聪明的给他很多帮助的男孩是善良的,他那么相信他,可是他竟然是杀害了邓布利多的凶手!他喜欢的那些小魔咒竟然都是邪恶的黑魔法,他竟然还觉得那个男孩是天才!
哈利发现,也许斯内普这辈子做过的惟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对他的评价。鲁莽,愚蠢,总是要别人为他的错误负责任。他是那么的自大,总是不听别人的意见,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如果没有他,小天狼星一定还快快乐乐地生活着,他还可以远远地离开英国。他这辈子受到的苦难太多了,他应该远远地离开的……因为自己太过软弱,所以没能扛过斯内普的大脑封闭术课程。他同情了不该同情的人,甚至还为此怀疑自己的父亲和教父,如果最后的日子他跟小天狼星多通通信就好了,如果他生活在格里莫广场的那个暑假能跟小天狼星在卧室里好好聊聊天就好了……他可以拥抱自己的教父,被教父拥抱,他们还可以睡同一张床。他从来没跟任何一个人睡过同一张床……
哈利靠在门边看着墙上四个人灿烂大笑的照片,终于意识到小天狼星原来是那样地溺爱着自己。小天狼星勇敢地追寻着自己心中的正义和梦想,他甚至连个女朋友也没有,短短的一辈子只有兄弟和他这个不成器的教子。他给了他亲人,给了他家,承受他的委屈和怒火。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给他依靠。他热情,开朗,总能给哈利勇气。可是他现在不在了。
为什么所有死去的人都能去同一个世界,而自己总是被抛弃的呢?哈利伤心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犯一下职业病。
有人注意到粗粝和粗砺的区别吗?
常用的一共有三部现代汉语词典,两本没有收粗砺,一本把这两个词做了并列对比。粗粝可用来形容食物粗糙,具体的事物粗糙,比如人的手指或者是石头,抽象的事物粗糙,比如性格。它的形容面大于粗砺。
实在太抱歉了不该在这儿犯病但是我忍不了啊哈哈哈。
☆、第三章
不知呆呆地望着照片多久,哈利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空洞和悲伤。
有多少人因为他死去了呢?父母,教父,许多不知名的男女巫师们。哈利想到小天狼星跌进帷幕后那噩梦般的几小时,他知道那时候自己完全失控了。
哈利猜想,那时候的邓布利多很可能对他感到失望。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邓布利多并非有意试探,他对小天狼星的离开同样感到痛苦。难道他错在没有把小天狼星用链子锁起来?错在没能及时预知学生们的鲁莽和自以为是?不,就算是邓布利多,也不可能是全知全能的。作为长辈,邓布利多明明没有错,还是宽容地给了暴怒的他怒火宣泄的出口。失去小天狼星后,任性和暴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熟悉的,也许现在的他再也不能去的校长办公室里,他甚至冲动地砸了东西。邓布利多做了什么?他只是微笑着说他的财物太多了。
哈利的悲伤中混合着一种羞耻感。他以为他很了解邓布利多,然而当他真正试图回忆,他才不得不意识到,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他每次一想到邓布利多,脑海里立刻就跳出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庄严、年老的,有着银色头发的人。他对邓布利多完全没有概念,就好像试着去想象一个愚蠢的赫敏或者一条友好的炸尾螺一般。
他想起他惟一一次问过邓布利多的私人问题:“你照魔镜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可邓布利多似乎仍没有说实话。也许他认为那时的哈利不够资格让他坦诚哪怕百分之一。他在厄里斯魔镜前调皮地挤挤眼,回答:“我?我看见自己拿着一双厚厚的羊毛袜。”
什么也没有了。哈利绝望地想。就连纳威还有祖母和叔伯,而他已经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灯塔。纵使身后千千万万个人仰视着他,把他视为最后的光芒和希望,他也再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即使他今后会有一个正常的人生,也再没有人那么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他,把他视为全部生存的理由。
只有失去,才能真正意识到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东西有多重要。
哈利在充满了小天狼星气息的老房子里跪倒在地,崩溃地哭泣着。十六年来头一次,他放开声音嚎啕大哭,哭得浑身痉挛。地面上的尘土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灵魂形态的哈利不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把它们弄走。尘土掩盖了小天狼星走过的痕迹,掩盖了他的笑容,只剩下一片荒废空寂。他不敢想象小天狼星是怎么躲在北方的山洞里啃着老鼠,心里记挂着遥远苏格兰的城堡之中自己的教子,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在一个个日落日升里,在这间宽广的囚笼里像困兽一般来回走动。
哈利歇斯底里地嚎哭着,他徒劳地用手、用衣袖胡乱地擦着地板,好像这么做就能扫去灰尘,回归到格里莫广场12号最热闹的时光似的。他和小天狼星在一起相处的惟一一个暑假,那么多人在这里打扫,大家热烈欢快,弗雷德和乔治偷偷地捕捉狐媚子,他甚至觉得就连布莱克夫人的喊叫和克利切的咒骂都没有那么讨厌……
不知过了多久,哈利哭累了,无力地蜷缩在地板上抽噎。他一点也不在乎流逝的时间,如果他变成了一个鬼魂,像差点没头的尼克那样,无法再次死亡,飘飘荡荡,那么这些时间根本算不得什么了。就是在这里一百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是他的罪,他该被囚禁在这里一千年。他的冲动毁掉了一切。然后他死了。他在失去了一切之后,再次什么也没有了。
抽噎也逐渐停止之后,哈利双眼空洞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过了一会,在一片寂静之中,他似乎听到轻微的呜咽声,这声音不是他自己的。他屏住气息再次侧耳倾听,确信这不是他发出来的——这声音来自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原来斯内普还没有走,还没有回到他的主子那里去邀功。他又搜出了多少东西,多到喜极而泣的程度?然而现在的哈利似乎已经不再在乎这些了。他恹恹地爬起来,惊讶地发现斯内普与他同在一间卧室里,方才他哭得太投入,没能听见他走进来。哈利向跪坐在一地灰尘之中的黑色背影走过去,微微颤抖的背影少了些迫人的压力,似乎是被无形的重压按弯了脊背。他看上去像是马上就要折断了,要在痛苦的海洋里抽搐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