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莫的母亲在棺木前弯着腰,静静注视着西莫的脸。她抚摸着惟一的儿子淡茶色的头发,泪珠一串一串地掉落在他闭合的眼睑上,沿着他苍白丧失了血色的脸滑下去。海格在一旁响亮地擤着鼻涕,麦格静默地站在一侧。纳威的奶奶依旧戴着她那顶标志性的秃鹫帽子,它能让她至少看起来昂首挺胸。
哈利三年级时曾从博格特那里看到过这顶帽子。在圣诞节的时候,邓布利多还要求斯内普拉过那个银色的大爆竹。那些时光如今想起来,已经恍若隔世了。他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还有过那么快乐的日子,然而那些时光真实地存在着。他在热烈的阳光下发着抖,觉得一生之中所有的快乐都已经在十六岁那一年的夏天用完了,将来再也不会有了。
尽管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责怪他,哈利仍感到一阵痛苦。与目睹邓布利多死亡那种尖锐的痛楚不同,与小天狼星死亡时那种歇斯底里的痛苦也不同。这痛苦是钝重的,他的心像是被抽空了一块。如果不是他叫他们出来,如果他独自一人——他宁可被西莫的母亲抓起来抽几个耳光。
海格抱着邓布利多的遗体走向一张桌子,他巨大的身体几乎缩成一团,但仍旧把邓布利多的遗体衬得又瘦又小。哈利坐在原地没有动,他曾那么想见邓布利多的最后一面,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他,仿佛下葬就意味着邓布利多真的死了。紫色天鹅绒包得非常紧,哈利盯着那天鹅绒。他只能看到海格巨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金色的星星上。
草坪上站满了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巫师们没有座位,全都挤挤挨挨地站在一旁。人鱼从黑湖绿幽幽的漂亮湖水中冒出头,在唱一首哀婉的颂歌。马人们从禁林深处奔驰而来,整齐地肃立在禁林边缘,向天空射出箭雨。所有人屏声静气地望着,在那一瞬间,哈利觉得那消失在天空之中的箭雨能冲破预言,改变星星的轨迹。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箭雨和歌声里,霍格沃茨的学生群中一片低低的抽泣声,有的女孩子哭得坐不稳,互相支撑着,几乎所有的斯莱特林都脸色苍白。与悲痛欲绝的学生们和教授们不同,前方魔法部的官员们坐得笔挺,哈利怀疑他们也许会觉得十分轻松,也许会觉得高兴,在斯克林杰的引导下——现在他最大的敌人邓布利多死了。真可笑,邓布利多从未想过抢夺魔法部长的位置,他爱学生们,他当然要继续做霍格沃茨的校长,就是死了他也不会去那个肮脏的魔法部……他将会一直在这里,守护着他的家。
哈利想起很久以前邓布利多曾经说过,只要他们还记得他,他就没有真正离开。那句话他究竟是用何种语气说出口他已不太记得,只能模糊地回忆起这个意思。
他还在这里。任何人都夺不走他的爱,死亡也不能。想到这里,哈利突然觉得有了些勇气。
力量在逐渐填充他的身体。所有的逝者,他们与他同在。他们并没有离开他,不是吗?他们只是不能再被触碰到了而已。
他无法预知前路,可是他仍然要去打这场战争。就算永远也分不出真正的输赢……最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光明绝不会屈居于黑暗之下。他会一直战斗,直到有一方彻底停止呼吸为止。
哈利在灼热的日光下坐直了身体。他的皮肤被太阳烤得热辣辣的,口袋里的挂坠盒仍旧是冷冷的,从内部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冰凉。他紧紧地握住这个挂坠盒,将链子缠绕在手指上又松开,再紧紧地缠绕上去。一个接一个的人在邓布利多的墓碑前发表着演讲,哈利听不清,也不想去听。记者们在周围环绕,邓布利多一定不喜欢这种正式的场面——每一个学年的开学典礼都被他搞得一团糟。哈利想起他入学的第一年邓布利多创造的“笨蛋”,“哭鼻子”,“残渣”和“拧”,微笑起来。
也许一切结束之后,他还可以回到霍格沃茨,带着邓布利多的画像来观看他的墓碑,让他陪他自己的遗体说说话。他会喜欢他这个点子的。也许他再也回不来了,那也没关系,会有很多学生在这里欢笑打闹,海格也会总来给他的墓碑浇水。他不会孤单的。希望制作画像的人可以给邓布利多的画框里再加上一些糖果。据哈利所知,邓布利多最近好像又开始喜欢太妃糖了。
☆、第六章
葬礼仍在进行着。悼念邓布利多的演讲已经全部结束,慰灵碑立了起来。那是一块青色的石碑,上面刻着这次袭击中所有死难者的名字。海格仍在大声地擤着鼻涕,导致哈利很难听清楚颂读碑文的声音。
“愿你纯白的魔力与火显明。藉由正义与力量,让喜悦及和平遍布,直至爱得以居于人心,令罪恶与悲伤止息……”
纳威的棺木上装饰着金红色的绶带。哈利盯着那微风中飘动的颜色。第一天入学时,纳威并没有显现出他根植于内心的勇敢,随着时间流逝,他越来越像个标志性的格兰芬多。
“燃烧吧,凤凰之火。驱散迷途之雾,敏锐我们的口舌,伴随火焰和热忱倾泻,使每一个人举手施救……”
西莫的母亲仍抚摸着棺木,面容枯槁。她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如果时间能倒退,哈利发誓他一定会选西莫当追球手。他似乎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其实魁地奇的胜负并没有那么重要。如果还能见到西莫,他只想跟他,跟所有的朋友一起,大家在天空中痛痛快快地再飞一次,只为了自由和快乐。飞行不应掺杂更多东西……
“你陷入无尽黑暗,而你终将斩断死亡。一些看不到的将继续存在,大地将迎来微风、花朵和真正的光明……”
霍格沃茨的四个学院中,格兰芬多以勇气著称,但这并不意味着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不勇敢。哈利可以肯定,这些坐在湖边苍白恐惧的学生中会产生更多英雄,尽管平时这些品质并不那么明显地表现在他们的行为之中。
“飞翔吧——去往新一段旅程——”
所有人站起身,脱帽致敬。在一片冲天的耀眼火焰中,邓布利多的坟墓合上了。火焰在一瞬间甚至亮过日光,特别炽烈。只是现在立在那里的石碑是冰冷的,掩住了邓布利多睿智的蓝眼睛,两块石头严丝合缝。灼痛双目的强光惨白惨白,哈利感到彻骨的寒冷,他发现自己的手指是冰冷的,手心却全都是汗。
人鱼的哀唱结束了。马人们齐齐后退,转身奔进禁林。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哈利从葬礼场地退开一些距离,远远地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周围的椅子都已经被撤走,海格仍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捂着脸。远处就是邓布利多的墓碑,白色的大理石在阳光下格外纯净,纯净得刺眼。
他站在黑湖旁的山毛榉树下,遥望着禁林边缘邓布利多的墓和那块慰灵碑。他曾在这棵树下与自己的朋友度过许多美好的周末,他的父亲和教父也是,也许还有他的母亲。他抚摸着树干,想象着他的亲人们也曾经触摸过同样的位置。似乎穿越了几十年的时空,他们的手掌重合在一起。
哈利闭上眼睛,他微微蜷起手指,感受着掌心指尖传来的暖意。
罗恩和赫敏在拥抱,赫敏把哭泣的面容藏在罗恩的肩窝。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都离哈利远远的。哈利独自一人站在树木的阴影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哈利的心中一片平静。他觉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跟他隔着一层什么东西,那层透明的无形壁障把他和其他人隔绝开来。他站在树下,似乎世界上只余下了他一个人。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孤独的,接下来的路也只能他一个人走。他的长辈们曾经支持过他,然而他们都走了,他要带着他们留下的所有东西,有形的或者无形的,奔赴他的路程。
他需要拨开层层迷雾,寻找所有事件背后的联系。显露在外面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所有惨痛的经历告诉了他这一点。他需要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并且不让剩余的人们遭遇任何危险。凤凰社成员显然会被重点监控,他手里的底牌不多。值得信任的人还有谁……
如果斯内普真的是间谍就好了。伏地魔不会怀疑他。那个男人到底有几层外壳?他的哪一部分才是真实的?不,他不该对斯内普有好奇心。那是个神秘危险的男人,越是接近核心,他越是有可能陷得深。在做完应做的工作,最后惩处斯内普之前,他不需要思考有关这个男人的事情。就算斯内普明显残留着一丝人性,他也不是他可以借助的对象,他掌控不了他。掌控不了就可能背叛……
直到金妮向他走过来,哈利才发现自己又在想斯内普。他看着金妮走近,知道那个规定的期限已经来到了。
“金妮,听我说。”哈利轻声说,由于周遭一片安静,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响得可怕,“我不能再跟你继续这样下去了。你知道,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我们结束吧。”
金妮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笑容。她没有哭,而是以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说:“所以,为了你必须要做的事情,你的使命,我们就这么结束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