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间揉了揉鼻梁,闭上眼。
——他想起了那个时候,地上那个全身覆满骨刺与鳞片的人将刀柄塞入他手中的样子。
他浴血屠龙那么多年,第一次从死侍手中接过刀刃去杀死它。何其讽刺。
“我明白。”扉间淡淡道。
卡卡西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抬起头,撩开遮挡左眼的碎发:“这只眼睛,是带土离开潜水钟前挖来给我的。移植以后身体一度产生了严重的排斥,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和他本身的血统有关。”
扉间目光一颤。
那是一只血红色的眼睛,里面有着浅浅的三勾玉纹案。
坐着睡觉毕竟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斑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脖子有些酸。他微微直起身,可以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手臂都已经僵硬了,于是摸索着帮他揉了揉:“你这样子多久了,怎么不叫我?”
柱间舒展了一下手臂,伸手抚过他的侧脸:“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吵你。”
“图片已经录入了吧。”
“恩,就等你的程序指令了。”柱间将桌上摊开的纸张收好,“我刚才一直在破译龙文,这片文字倒是不算复杂,根据你的龙文整理我已经看出了个大概。”
斑一边敲键盘一边听他说着,柱间叫停后,便把操作交予他,重复刚才的工作。
“能拼合出来多少?”斑支着下巴等着他的结果,“这种程度的碎裂一般来说很难打捞到全部碎片,能有百分之三十的部分就已经不错了。”
柱间随手顺着他毛糙的长发,专注的盯着屏幕:“其实他们运气也好,正好找到了有图腾和龙文的部分,那才是最关键的。不过说真的,我越拼越觉得这个东西不像个蛋,可是也脑补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成了,接下来怎么办?”
“所有能拼的都拼上了?”
“恩,不过看起来只有半个人的大小。”
斑轻笑一声,随手敲了一串指令,界面上弹出正在分析的进度条,随即出现一组数据。
柱间一个个报给他听了,也不多问这些数据的含义。
那些数据在斑的脑海里化作疯狂滋长的线条,相互交错,围绕着空间直角坐标系逐渐构成立体的图形,一点点清晰起来。随着答案的明了,男人的眉头也逐渐皱起,像是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怎么了?”柱间盯着那对数字看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斑啧了一声,让他新建了一个建模界面,录入他刚才所说的数据后又敲下了一堆指令,最后呈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类似人形棺椁一样的形状。按照旁边的比例尺可以推算出它的长度在两米左右,再从宽与厚推测,这里面至少能装下一个青年。龙文与图腾的位置,大约就位于这个“棺椁”的正前面。
“你怎么看?”斑轻叩着桌面。
“这种形状让我想起埃及法老王的棺椁。”柱间皱起眉,“你看,顶部这个球状就是头部,往下就是身体,这里的肩宽体现得很明显。”
斑不置一词,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图像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你之前说龙文破译了个大概,内容是什么?”
柱间翻出旁边的草稿,念出自己的结论:“海洋与水的忠诚无可比拟,黑色的皇帝拆下它的骨骼,化作沉睡的仆从,终有一日将赐予其上岸的恩典。”
“所以这里面装的是一个龙侍?”
“还是一个继承了海洋与水之王之骨的龙侍。”柱间曲起手指划过眉骨,喃喃道,“我比较在意的是,什么叫做‘赐予其上岸的恩典’?难道是说它本身是不能上岸的吗?而且,既然是龙侍,为什么孕育它的卵会是,类似人形?”
斑揉了揉额角:“需要化出人腿才能上岸……这个描述略耳熟。”
“你是说小美人鱼的故事吗?”
“……”斑刚想怒斥他一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惦记着童话,才发现居然还真有些类似。
手机响了起来,柱间知道是水户打来的,顺手接起:“喂?”
“你们那边有什么眉目没?”
柱间大致给她讲了龙卵复原后的形状以及图腾龙文的含义,那边听得一阵沉默,半响才道:“你们两口子这是要逆天的节奏,还好没来我们考古分析的抢饭碗。”
斑在旁边懒洋洋补刀:“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
柱间笑出声,跟着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啊。”
“啧啧啧,瞧瞧你们这幅嘴脸。”水户在电话那头显然抖下了一层鸡皮疙瘩,过了会儿又道,“不过还有个细节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
“恩?”
“棺椁头部那一截的碎片上,内侧有三道分布比较奇怪的突起。如果把它看做一张脸的话,就是脸颊左右,还有下巴上各一道痕迹。”
斑在旁边漫不经心的听着,随口冲柱间道:“脸颊左右再加个下巴带杠的不是你弟弟吗?”
柱间手上一僵,手机滑落在地摔出一声响亮的声音。
“喂,喂,柱间?”那头的水户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斑循着声音弯下身摸索到手机,摁了挂断键,转身探到柱间的手时,他触到了一手的汗。
书房里只剩下沉郁的呼吸声,凝定的空气让人有种喉头被扼住的窒息感。
男人握紧那只掌心满是汗水的手,微微用力:“柱间?”记忆里这个人永远是沉稳淡定的典范,好似大风大浪在他眼前不过一纹涟漪。这样的失态,几乎可以说是从未有过。可是为什么?是什么让他如此失态?
难道说就是因为他那句提了他弟弟的无心之言?
他顺着对方的手臂一路摸到了他的脸,可是掌心怎么触碰也无法很好的感受到他此刻的表情。斑暗自咬牙,一把扯下了眼前的纱布,敷在眼底的药膏被纱布带走大半,扯得伤口生疼。他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刺得瞳孔骤然一紧,但他还是固执的睁大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柱间闭着眼,眉头微微皱起,因为牙关紧咬的缘故,面部表情有种压抑的僵硬。
他仿佛感觉到了斑的动作,睁眼时正对上那双色彩古艳的眸子:“柱间,怎么回事?”
柱间似乎从梦靥中被唤醒一般,目光一动,渐渐有了聚焦。他反握住斑的手,拇指摩挲过他分明的指节,张开口,却吐出无声。
斑也不催促,只耐心的等他说出来。
“扉间他……之前曾问过我,他有没有可能是龙类。”柱间缓慢启口,嗓音干涩。
斑眯起眼,他没想过居然还有这么一层隐情。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只是一时胡思乱想,刚才经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柱间伸手抱着他,将头抵在他的胸膛前,好似对方的心跳能让他稍稍安心下来,“扉间的言灵是水系言灵里罕见的‘黄泉’,比我们在东京遇见的那只次代种的‘洛神’还要高上一阶。我对小时候的事情没有印象,记得扉间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可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
斑抱着这个可以称得上迷茫的男人,一手抚过他的脊梁。他不喜欢说什么安慰人的漂亮话,那些太过空洞无力:“现在你该想想了,如果那个千手扉间,真的是这个龙卵中孵化出的龙侍,你要怎么做?”
淡定的话语直指人心,斑在发话的同时收紧了臂弯。
掌心下的脊背一僵。
柱间环着他的腰,维持了这样的动作很久,最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斑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他是我弟弟。”柱间低声重复了一遍,“他是我弟弟。”
斑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发丝:“那个时候,你明知道会惹我生气,还是选择了保全你的弟弟。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还在担心什么?不管他是不是龙侍,他现在都只是个和我们一样的混血种。柱间,我以为你明白的,这种问题不值得优柔寡断。”
他沉沉的说着不知道是否算安慰的话语,眼睛因为刺痛而格外容易疲惫,于是斑索性闭上眼:“三十六年前,我知道泉奈死于‘爆血’的时候,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他是在我眼前变为死侍,我又该怎么做?”他顿了顿,“最后我得出的结论和你是一样的。哪怕他变得面目全非,也是我弟弟。”
柱间听着他的话,一时无言,听到斑语涉三十六年前,心头有些许刺痛。
那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深渊。
“记忆里最早的时候,扉间已经长得瘦瘦高高了,总板着一张脸,说话老气横秋像个大人,却总喜欢跟着我。哪怕有时候会损我,但我知道他心底是很爱戴我这个做哥哥的。”柱间讲起过去的时候,目光露出些微缅怀,“那时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过日子,我总是想,这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吃多少苦,我都要让他能过得好一些。但扉间是这样回答我的,他说——我不会牺牲自己去换取大哥的幸福,所以大哥你也无需为了我去吃苦受累。我们是兄弟,就该肩负相同的责任与困难。”
柱间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像是疲倦到了极点。
斑抱紧了他:“何况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尚未有确凿的证据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