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肆的大笑起来:“你不曾以人的姿态生活过,当然不会明白那种想要践踏命运的决心。”
它舒展开宽大的骨翼,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最后淡淡道:“你会怨恨因陀罗,是因为‘归墟’吗?那样强大的言灵,用过之后却是长久的衰竭。你渴求力量,是吗?”
“我渴求一个新的时代。”
巨龙渐渐靠近他:“大地与山,我予你所求。到那个时候,请带我回到尼伯龙根。”
“我的眼睛与你额前的角骨就是钥匙,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他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它头颅上的疤痕。
“我请求了王很久,他才答应用我和我座下臣子的角骨融入人的身体里,做成龙侍,就像是鱼被赐予了双腿,得以上岸。龙侍的孵化要历经漫长的岁月,它将从出生就陪伴在王的身边,继承我全部的忠诚。”它说的心满意足,怀着期许,“他是最早的混血种,也是将是最强的混血种,我做不到的,他将代替我做到。他会替我守卫我的帝王,直到死去。”
他伸出利爪按上它额前的伤痕:“十八年前,我见过一个很厉害的混血种,他身上的力量让我想起了你。龙卵已经孵化,他已经接替了你的使命。”
巨龙背后的骨翼大张,最后缓慢的收拢环抱住了他。它发出冗长的叹息,如同被超度的荒魂:“那就再无遗憾了。”
从坚实的鳞片开始,巨龙的身体渐渐化作细碎苍白的泡沫,一点一点融入他的身体里。他闭上仅剩的一只眼,感受着这场晕染了死亡的盛大洗礼,接收它力量的同时,也承受着那悠远的苍凉。
“他是王的时候,我为他而活,为他而战;现在他是屠龙的混血种,我也将为他消散。”
“我本想着,什么时候我们四个能像从前一样聚在一起,我还可以教你们打麻将。”他伸手拥抱着虚无,低声开口,“可是现在,你们都是我通向王座的食物。”
海水里面那种熟悉的气息,再也感受不到了。
陌生而冰冷的力量蔓延了半边身体,他感觉自己身上的鳞片开始脱落,骨骼收缩,渐渐恢复到了人形。痛苦继续折磨着他,意识陷入混沌,他甚至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醒来过。一切都是如此缥缈。
“与其接受他有朝一日会杀了你的事实,不如先一步死去吗?真是愚蠢的龙啊……”
他在呢喃中堕入黑暗,直到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一下,将他震醒。他没有睁开眼,只依稀听到有一个冷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与千万年前一样的张扬霸道。就算看不见,也能想象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
“居然还活着?去叫医疗队过来。”
他这时才真正明白那条笨龙的话——我们是他们的一部分,不管沧海桑田,命运都将把我们带回他们的身边。
躺在床上的男子终于睁开眼,从漫长的回忆中回归现实。带土,或者说大地与山之王,向着黑暗沉声开口:“我会带你回到我们的国度,不光是你,青铜与天空,你的王与我的王,我都会带他们回去。我将踩着由你们垒砌的台阶,登上最高的王座。”
柱间拿细棉签沾了点药膏,小心的涂在斑眼底泛红的伤口上。突如其来的冰凉让男人扑朔了一下眼睫,眼皮微动。柱间以为自己下手重了,登时不敢继续,一脸内疚的看着他。昨晚的事情让人心力交瘁,他们默契的选择了靠着欲望的舒展来冲洗杂乱无章的情绪,谁知这一舒展,就过了火。
斑等了会儿不见他上药,睁开眼,正看到他那副表情,觉得好笑:“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昨晚应该克制点的。”柱间叹了口气,弯下身继续刚才的动作,这一次更加轻柔,“你也不该胡乱把纱布扯下来的。”
“你后来不是又给我绑上了吗?”
“咳,那时是,情不自禁。”
斑一挑眉,显然为自己将了对方一军而得意。此时他随便披着一件袍子坐在软椅上,精健苍白的身体上残留着情事后的斑驳痕迹,身下某个位置还在隐隐作痛。昨晚处理完龙侍的事情已经是后半夜了,后来又这样那样的一折腾,等消停下来,晨光已经照进了书房。
柱间拿起纱布给斑缠上:“你现在伤口不能沾水,一会儿我抱你去沐浴。”
“那就让黑绝去放洗澡水,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厨房准备早点。”斑懒懒的换了个姿势,柱间迁就着他的动作缠着纱布,低头在他耳边开口,扬起的唇角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要我给你搓背吗?”
斑冷哼一声转过头,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带土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习惯性的要往楼下走,却见千手柱间同样顶着熬夜的黑眼圈从书房出来。
自然,与他守在电脑前折腾了一晚上密码相比,柱间的黑眼圈显然来得更不要脸一些。
柱间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径直下了楼。带土靠在门口啧啧嘴,转头看了眼书房,想了想,还是迈着步子挪了过去。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他已经不再记得自己的密码了。脑海里承载了千万年前的记忆,作为人类的那十八年几乎像是一个弹指,密码这样细微的存在早就被简单粗暴的抹去。
他敲了敲书房的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之后才推开门。
他要找的那个男人散漫的靠在椅子上,眼前蒙着纱布,衣衫不整,一副事后的做派,嗓音带了些沙哑:“贤二?”
带土清了清嗓子,想到老混蛋现在看不见他的窘迫,开口也自然了些:“那啥,你不是挺能猜密码的吗?能不能教我些技巧?”
斑倒没想到他是来问这个,随即嗤笑一声:“技巧就是智商够高就行。”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带土还是生出一种趁着这货看不见抽他两下的冲动。当然,为了密码,他还是忍辱负重的管住了自己的手,尽量平静的继续道:“你智商高,你帮我猜个?”
“说。”
“我在学院讨论区的账号密码。”
“哟,你这是回心转意要去再续前缘了?”斑戏谑的笑起来,“试试你送眼睛的那小子的生日呗。”
“试过了。我连我们两个生日相加相减都试过了。”
斑觉得有些意思,稍稍坐正,一手敲着桌子:“你记不记得你最后一次改密码是什么时候?”
带土绞尽脑汁的开始回忆,只能想出个大概:“我应该改过一次,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看着斑,明知这个男人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被他身侧的一种压迫感威慑,比起从前,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果然是因为和千手柱间在一起久了的缘故吗?
他下意识想掩盖眼底揣度的锋芒,才想起现在没有个必要。
斑打了个响指,伸出手,带土愣了愣,赶紧递过去一支笔一张纸。对于对方右手拇指下那截牙印,他就假装没看见。
32323721。男人在纸上流利的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个什么?”带土横看竖看没想出来这串数字的意义,心下存疑,却又觉得这数列看着眼熟。
“密码其实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所谓的忘记,不过是还没能对号入座而已。”斑淡淡的指点,“你自己想一想,有什么是你用了十多年仍然没有换过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在旁边重新写下一串什么。
还是一样的数字,只不过间隔分开了些,添了些小节线与升号,个别数字上加了点。于是一串数列变作了一段简谱。带土跟着哼了一下,目光蓦地一颤。
这是《致爱丽丝》的一个小节。
他默不作声的拿着纸转头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干巴巴的开口:“谢谢。”
斑转着手中的笔,听着他关门的动静,轻笑一声。
过去了十八年,你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啊,为了一点小事,就能欢兴雀跃。
水汽氤氲了整个浴室,将足有一片墙大小的落地镜蒙上一层水雾,镜框上五朵盛放的卡萨布兰卡花姿态优雅的相互勾结。花岗岩砌成的宽敞浴池周围也雕刻着相似的花纹,描金勾边,一派华美。这种贵气旖旎的花纹一直蔓延上台阶地板,就连一旁竖立的衣架都被设计为修长的花枝状,叶片为勾,花茎为骨,衬得挂在上面的衣衫如同即将凋敝的花瓣,有种婉转的美感。
男人下身泡在温度尚好的水里,上身懒洋洋的趴在浴池边。他将头枕在臂弯间,听着旁边的刨水声,显然柱间已经在浴池里游了几个来回:“……玩够没有。”
柱间眨眨眼,游到他身边:“你家浴池太大了,我以为自己进了游泳池。”
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你的身份根本不愁享受生活,柱间,是你自己的品味太糟糕,所以这么多年来才过得和苦行僧一样。”
“我读佛经,那里面说人生来就是有罪的,受苦是为了赎罪。”柱间拿过一旁的柔软的毛巾,在水里浸了浸,拨开斑背后披着的头发,轻轻的帮他擦拭着身后的痕迹,“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确实亏欠过什么,所以吃再多苦,都是在偿还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