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把脸埋进手心。切原在拿下青少年世界第一后转入职业,到现在征战十二年。这点时间说不上长,却也绝对不短。柳看着他从跳上校门因为考上立海大激动不已的少年,变成世界冠军,变成现在这样场地上沉稳的样子。一直都是一头卷发,一直都为了网球奉献全部,一直都拼尽全力以求胜利。
但是怎么到现在,就要结束了呢?
那头医生拿着片子出来,教练团队围了上去。柳没有动,照旧靠在墙上。体能师和教练的神色都不太好,甚至是失落的。教练招手让柳过去,柳叹了口气。他大概知道情况了,但是他根本就不想听到最后的宣判。
“莲二?”
“怎么说。”柳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看上去照旧是往日宁和的样子。医生把片子放到他眼前,柳快速地扫了一眼便转向看着医生。他大学学的不是医学,却为了切原自学了不少东西。髋,几年前伤到的手腕,还有刚刚转职时拉伤的背部,柳都能算上半个专家。
“不太好,手术未必能够解决这些,而且手术后的恢复也很困难。”
柳抿紧嘴唇,看向教练:“您觉得呢?”
“主要看赤也自己怎么想,他愿不愿意赌一下。”教练是职业运动员出身,也带出过不少优秀的球员。切原和他合作了五年,期间拿到了职业生涯最重要的冠军。
柳机械地点头,转头看向检查室。片刻后护士推着切原出来,青年躺在病床上,冲柳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
“不用担心啦,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赤也。
但是柳没有这么说,他握了握切原的手,神色和当年表白的时候一样笃定。
切原最后选择了手术治疗。进手术前团队反复和他确认是否进行手术。所有的计算都显示手术的效果不会太好,毕竟多年劳损带来的伤势不是手术瞬间便可以缓解的。切原拽着被子拼命点头,表示无论如何自己要赌一把。柳坐在病床边,把绞成一团的被子从切原手里抽出来。
“莲二你怎么看?”
“赤也想赌,那我陪着。”柳没有抬头,颇为平和地回答了教练的问题。
“也好。”教练点头,“我们去看看时间。”
病房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经纪人出去的时候体贴的关上了门。切原猛地坐直了:“莲二真的?”
“真的什么?”
“赌来赌去的,你明明一直都这么冷静的嘛。我也知道成功率不高,你居然答应了。”
柳看着恋人的瞪大的翠绿色眼睛,伸手揉了揉切原毛茸茸的头发。
“万一有机会呢,失败的概率没有大到99%。”
切原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手心上满是茧子,七歪八扭的并不好看。打了二十多年网球,一层层地水泡长出来再被磨破,再垒成厚厚的茧子,再好看的手都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前些日子出了一期杂志,展示了球员的握拍手。每一只看上去都历经沧桑,粗糙不堪。
柳伸手握住了切原的手,小心地把那双手护在自己的手心。
手术的效果并不理想,总体来说伤势没有什么起色。切原在手术后不久开始恢复训练,状态和之前比起来差距甚远。周末柳不加班,到训练场陪训。早在高中他就不再天天和网球作伴,只是偶尔在休息的时候拿一下拍子。他坐在场边看切原做有球训练,按照教练的要求不断把球打向同一个点。训练的课程颇为枯燥,但是每一击切原都很认真。他认真地盯着球,认真地引拍,认真地挥拍,认真地弹跳,认真地回位。
和很多年前的国中生比赛中他盯着球的眼神没什么太多的区别。
切原赤也在某一角度,真是非常拼命的孩子。柳还记得国中切原的英语老师这么说,如果他能够把放在网球上四分之一的心思放到学习上,他就能考到年纪前五十。
柳把自己的少年奉献给网球,而切原幸村他们把到现在为止的全部生命奉献给网球。
“莲二!”场下切原的训练告一段落,青年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冲场边的柳打招呼,“怎么样?”
“我现在又看不出来了。”柳失笑,“那要问你自己了。”
其实不太好,柳看出来了。手术不成功,虽然没有带来什么负面反应,但是终究是比不得之前在球场上跑不死的切原赤也了。
“嘁。”切原呲牙一笑,伸手接过体能师递来的运动饮料。
柳能看出来的,切原自己自然能看出来。
但是人总是贪心的,总想再多坚持一些,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好了呢?
复出的道路从来都不顺利,能复出即夺冠的人少之又少。手冢的肘伤伴随了他整个职业生涯,参赛时断时续,二十七岁就早早退役。越前的背伤逼退了他半个多赛季,前年勉强复出至今仍然磕磕绊绊。切原自己的两个前辈远山和幸村,前者在红土上一摔断了两个赛季,后者去年因为膝伤休赛半年方才复出,打了小半个赛季颗粒无收。
切原觉得自己不奢求复出夺冠这种神话戏码了,他只求还能站在球场上,能参加比赛,能够至少战胜一次对手。
所有人都羡慕海宁那样身处世界第一功成身退,但是能在世界第一的位置上退下的也只有她一个人。哪怕是海宁,也在退役之后不久即复出。
坐在世界顶尖行列里觉得自己还能往前,哪怕受伤状态下滑哪怕排名下跌也都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打下去,总想再向前冲一点。
就这样草率退役了,不甘心呐。
切原到底还是在球场上坚持了半年多。他复出已经是赛季中段,靠着前几年的积累申请到了一张温网的外卡,首轮即是长盘决胜。柳向公司请了假去温布尔顿看比赛,坐在赤也的球员包厢里,隔壁坐着因伤退赛的幸村。
“赤也还是来打了。”幸村揉着太阳穴说。
“他坚持么,当然来了。”柳淡淡地回答,目光一直凝在场上白衣的亚洲青年身上。
幸村轻笑,整场比赛都没再多说什么。比赛缓缓进入第五盘,盘分来到6:6,长盘。
柳在一个好球过后起立鼓掌,却是担忧的要命。刚刚复出就打长盘,切原的体力和耐力都未必承受的了。恰好是局休时间,青年坐在场边把脸埋进毛巾里,接着抬头,像是长出了一口气。
长盘决胜,切原赤也6:2,5:7,6(8):7,7:5,12:10击败世界排名37的对手进入次轮。
但是长盘打下来到底是伤的,虽然大满贯比赛间有休息时间,但是次轮切原还是三盘落败。接下去的北美赛季比赛状态也不太好,连着两站大师赛首轮出局,ATP500的华盛顿站也只是打入了第二轮,美网更是首轮被对手三盘横扫。比赛结束后切原在休息室把脸埋进毛巾里,呼吸乱的一塌糊涂,眼泪全被吸进了毛巾里。
为什么啊,这么努力了到底还是不可以吗?
伤处还在隐隐作痛,训练也痛,怎么理疗怎么按摩都痛。
到底还是赌输了。
接下去的中国赛季和欧洲室内赛,切原都没有参加。他回了神奈川修整,经常性蜗居在家里,多次试图学习做饭却被柳从灶台前拖开。
笑话,切原学着做饭怕是要烧了整个屋子。
修养间旧伤看上去好了一些,但是他们都清楚缓解的前提是大量的休息。二十年的磨损一日爆发,只有靠着时日慢慢地压下去而已。
到决定的时候了。
亲爱的家人朋友,我的粉丝们,我现在要宣布一个决定。在巡回赛征战十多年后,我觉得现在是一个恰当的时间离开了。
这十多年间我有很多很美好的回忆,也拿到了一些冠军。我很珍惜这些年,很珍惜我拿到的所有机会。
我很热爱网球这项运动,但是我的身体一直在告诉我不能继续了。我的身体无法达到巡回赛的标准,训练和恢复的效果也达不到我的期望值。
我离开了赛场,但是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网球这项运动。他和我的生命联系在一起。
谢谢我的支持者和赞助商,我的家人朋友,Stan、Alex、Caroline和我的整个团队,幸村前辈和远山前辈,我的父母和姐姐,还有我最爱的莲二。
感谢所有粉丝的支持,很感谢你们做的一切。
切原赤也
“好官腔啊。”切原拿着经纪人给的新闻通稿。经济人女士来的时候红了眼眶,切原便多安慰了几句。但是她一转身切原就恢复了往日里的样子,不住地冲柳抱怨。
柳揉了揉他的卷发:“最后一次了,总要说的漂亮一点。”
切原耸耸肩,从桌上捞过手机操作几下把退役声明发送出去,然后把手机丢到沙发上,人一歪就靠进了柳怀里。一米八四的个头,蜷缩着也不觉得别扭。
过来半天后切原才又开口:“本来以为还要伤感一下的,没想到这么轻松就做完了。”
柳轻笑,吻了吻恋人的发旋。
“你猜,现在媒体都在写点什么?爆炸新闻还是今日头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不好,多更一章刀子。
原本这一章应该出现在文末番外里,今天提前拿出来写掉。
我最最喜欢的女球员刚刚宣布退役了,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特别特别难过,在图书馆险些哭出来。我在这篇文里开头的时候还提到过她。她的职业生涯真的特别遗憾,离世界第一只差一胜,离大满贯冠军只差一盘。而且球风在现在暴力美学当道的女子网坛真的是一股清流,打法非常好看,很轻灵很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