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你的毒、你的药。
「葛来分多跟我无关!」眼看瑞斗朝他走来,莫名的热让男孩浑身打颤。喉咙又干又渴,就像绞在脖子上的绳忽然断掉他死命的喘咳,酸疼的鼻腔充满被压抑的哭泣冲动(他自残地压抑)!但瑞斗已经走来,值得恐惧的不是尾随那步筏的血腥折磨,而是自己将会如何卑微地臣服──忘记他是佛地魔忘记他毁灭的本性,忘记父母亲友,怯懦地落下双膝、向他匍匐而去,在他怀中疼痛地啜泣…
碧瞳倏然放大,瑞斗与他已剩一步之遥!意志就要爆裂,脚踝却生了根凿进土里无法逃离!他要过来了,他要过来了!和史莱哲林相同的面貌,黑暗的统领、光明的归属…剎时他想起高锥克。金发蓝眼的男孩,可悲无助地偎在史莱哲林深色的破烂斗篷里…令人羡慕的堕落。
像要吸取飘散空中的晶莹光点,堕入幻象的哈利失神抬头。或许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让欲望吞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忘记有人因他丧命、有人幸存却永远置身恐惧;忘记他们温暖的笑容、忘记哈利波特以及自己是哈利波特的事实…
不、
不能,
他不能。
助他一臂之力,高锥客(既使他是如此妒忌这个可憎的名),接纳他的忠诚,给他反击的力量……
右手轻盈地抬升(化为木杖的波流似乎尚未捐弃飞翔本能)。长串咒语掠过脑海,那是他不曾接触的高深魔法、致命的击杀咒…是高锥克在决斗中逼史莱哲林还手的白色刀刃。史莱哲林传人会如何应付?他会将咒力击回打在自己左胸吗?
很完美的结局。既是决斗,胜者只有一个。他杀不了佛地魔,就让佛地魔杀了他,让他裹着牺牲者的殓衣落荒而逃。不想再缠斗下去,他已厌倦在漫长岁月中等待杀死彼此的机会!就让他履行与生俱来的责任,以哈利波特之名向佛地魔挑战,结束千年未完的悲剧(为了这一幕舞台下堆栈多少尸体)。终于不用再背负哈利波特这个以勇气荣誉包装的讽刺丑角之名!
拋出咒语的剎那,他祈祷自己的死亡。
魔杖顶端释出冷光,劈头向佛地魔斩去。哈利闭眼等待魔王将咒力反击。幸运的他终能享用高锥客渴望的结果,佛地魔会助他一臂之力,让终场的红幕降下──
击杀咒嘶唰一声扑向瑞斗,他没闪躲没反击连眼都没眨、正面接下咒力巨大的撞击,左臂绽开狭长的沟渠,黑色污血渗出焦痂表皮,秾稠缱绻地淌流。无视伤口,男子毫无痛感地走向哈利,深褐的瞳倒映满天妖异的绿…森林的绿、小湖的绿、哈利与生俱来触碰世界的滤镜。
萨拉札…?
滚落的黑血已汇集成河。少年的模样使男孩转不开眼睛,堆砌十二年的骨牌瞬间崩溃跌碎一地。无力抵抗滚滚而来的幻象,因为他是幻象的一部份!谁来帮他?拜托谁来帮他遮住他的眼睛!别让他目睹受伤的佛地魔,他会想起同样黑发褐眼的萨拉札!萨拉札?萨拉札…天,他伤了萨拉札!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想寻死,他只是要萨拉札杀他!
瑞斗俯视男孩瘫痪的眼,昔日炯炯的光芒不再、宛如两颗无核玻璃珠,充塞敌人的影像。拾起男孩的魔杖,对照掌中相仿的物体,玩味地比较。
「截然不同却并驾齐驱的两股力量,真稀奇。知道波流是怎么解除魔咒回复原型吗?它和该士得是高锥客的凤凰分裂而成。虽分裂为二,实际上还是一体,行动必须一致。所以当波流感应到该士得留在你体内的毒涎,误以为另一半已经苏醒,它当然得跟进。波流一旦觉醒,该士得的魔咒也同时解除。强大的束缚力跨越时空,将波流拉回到六十年前与该士得结合。这是它们的命运,一同沉睡一同觉醒,就算毁灭也要一起…」
光,轻柔如月之泪洗过相邻的木杖。瑞斗双手一振,两段枯枝、凤凰的棺柩跃向空中,石化、龟裂、齑粉满天。听不见悲颤的安魂曲,当生命进入毁灭的须臾。波流、该士得、高锥客与萨拉札全毁灭了,只剩哈利波特在罪恶错乱的迷雾里浮沉,还有他:本名毁灭,化名是凌驾毁灭的毁灭,来自地狱底层丧心病狂的绛红。右手,被亲人厌恶的怪胎平淡无奇的右手、波流挑选的魔扙手,十几天前他还是哈利波特,单纯的活下来的男孩,从密室历劫归来──该士得血口大张、森森利齿刺入右臂的场景再度袭卷他虚脱的官能…
痛!
仿佛利齿刺穿的是心脏。毒在温热的肉里生根发芽、蔓延扩张,孵出一盅盅藏青的花,吞没他半边身体,连血液也染黑。无计可施的痛楚令他蜷缩、头紧挨地面不断翻覆扭动,左手胡乱扒挖泥土野草等伸手可及之物。战栗的阴影压上他,将最后的光芒活埋。
「看来换药时间到了。」瑞斗俯看身下挣扎的男孩,「需要麻醉药吗?我毁了这个世界,用万物的血做药引如何?」
哈利迅雷不及掩耳地掐住瑞斗的颈!纤纤十指展现足以扭断咽喉的致命力道。死命地拧,宛如抓住发泄剧痛的工具,拧到全身发疼,脑中嗡嗡作响晕眩不已。瑞斗依旧贴覆着他,杀戮的魔鬼、黑暗的帝王以征服者姿态微笑,视哈利的复仇为臣服的标记。受重创的左手,流不尽的黑血粘糊地污染大地。这个人多么骯脏!躯壳和灵魂都是脏的(他体内还有一只嗜血魔兽)!可自己就是无法打从心里恨他!为什么?他不知道。不知道这份不正常的情感从何时开始。或许…在得知创校二人的故事之前、步入这座森林之前,在霍格华兹寝室第一次和绝密日记里的汤姆瑞斗对话时,沉重的锁铐已将他栓在刑架上受永世的鞭笞与唾骂,因为他渴望他的仇人、弒亲的仇人。然而追本溯源,自己不就是他满手血腥的理由?哈利波特是佛地魔杀尽万物也要得到的终极毁灭──
「你想毁灭我吗…」哈利松开早已失去脉动的颈,「汤姆瑞斗?」
少年的笑容停止。漠然的专注不是傲视一切的王者自尊,而是准备聆听某种天启的虔诚。
「我想,我也期待你的毁灭。」
疲累的呼吸酸疼的双臂跌落地面。无动于衷的瑞斗推敲着男孩的回答,眉目欲言又止地眨──睫毛张合中,奇妙色彩溢出灵魂之窗。不是血火酒精等沉迷的象征,是温暖的泉涌,生命诞生时必定怀抱的神圣之水:生之颂、喜极而泣的红。如果生命重头,他要浸在瑞斗的漾里、做一枚红色羊水化育的婴胎……
热液在男孩眼中泛滥,淹没堤防、清洗他满是尘土的颊。痛哭再也不是掩掩遮遮的羞耻举动,他无畏地号泣,为了千年前残缺的神话、偏执、二元切割世界遗下的皲裂。哈利之上,无泪的男子抚摸湿漉的脸。尸般冰冷的指探进浏海下,沿着闪电伤疤来回摩娑。
「疼吗?」
疼痛、艰辛,战争、末日。魔法界数十年磨难,被男孩摇头否决。他用轻颤响应凶手的怜惜,享受迟来的弥补。
「一千多年了,这种分离太长,哈利。」
瑞斗压低身子,贴上哈利紊乱起伏的胸,伸舌舔舐湿热的颊,亲吻他额头、鼻尖、细碎呻吟的微张的唇。
「不要再分开…别离开我,瑞斗…」恳求因亲吻而断断续续。哈利半眼睁,覆水难收的渴望夹带绝丽的瞳色在黑暗浮游,与湖面光点互相辉映。迷朦望去,满天都是男孩的泪。
高锥客说过,被影子吞蚀的太阳没有照耀大地的能力。对佛地魔上瘾的他也不再是背负世界存亡责任的哈利波特。毁灭是唯一出口,当哈利波特与佛地魔化为虚无,至善至恶也将不复存在。世人再无法用是非的刃将他俩分割。就让他们和波流该士得殊途同归,一起觉醒、一起毁灭……
又发晕了。
每当他有思考的意愿,晕眩就随之而来,似乎是某种哀愁的防卫机制。昏沉间,他感觉自己飞上空中,是瑞斗将他从泥泞草地抱起,紧搂在胸前。总是冰冷的胸竟如此温暖,哈利酣足地笑。是自己温暖了他吗?曾经希望把体温传给他,为他制造存活的迹象。今后,他们在毁灭里存活。
好吗,瑞斗?
孱弱的手臂回抱男子骨感的肩。瑞斗对他笑,好模糊好遥远,仿佛是另一出幻象表演。难道故事从头到尾只是深林里一记荒唐梦?但瑞斗细致温柔的施咒声却真实回荡在耳边。他唱起一支漫长的咒、一支毁灭的诗篇。哈利听见瑞斗呼喊自己的名,音节与音节交替之间,绿色湖畔的晶莹光点像扑火的蛾群朝他们飞来,在两人交缠的躯体外旋转。
哈利把头埋入瑞斗颈窝,发现双瞳紧闭的男子脸上安祥沉睡的笑意──终于安眠了,邪恶、破碎与矛盾、延宕已久的戏码,无痛无伤。容貌相仿的男孩们阖上犹如血统证明的两双眸,重叠的脸孔颈项肩膀开始褪色、透明,彻底溶化在螺旋的光带中。他知道再过不久胸中的生命之阀也会消溶,与瑞斗融成相同的节奏,回到太初混沌没有彼此的宇宙。好疲倦,他想睡了。这恐怕是哈利波特毕生第一次尝到平静与满足…不,他已经不是哈利波特,再没有任何符号诅咒预言能捆绑、阻隔他与瑞斗的毁灭,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