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叹非叹,后来此地的重楼随意一瞥,甚感无趣道:“哼,以求慰藉罢!未做亏心事,却怕鬼敲门。同那些个胆小如鼠之辈一样,无聊的很。”
飞蓬知他意指,是侧身慨叹:“说来还是自信、底气皆是不足。偏说不动,说得也未必好事...”
“又上行下效事何情状,此便也不离。若非这般,何长此风!我是不解其中趣味,然所见多是难离。”
世间总也未缺这样的事,待上位者而言,战战兢兢、卑躬屈膝才是下位者应具本色。大多非是习以为常,便为乐见其成。
这便如顺水推舟,本便属弱势的下位者又能奈何?不知轻重,不明个中,除却惴惴不安又能如何呢?
虽多几分谅解,飞蓬自己也非是喜爱看人於面前战战兢兢的性情。可说有多知深,那不至于,但总较重楼更通达些。直接便挑明此结应以上而下。
但他说罢这话,细想想又真是没了劲。这些事哪个心里明透的不知呢?只是全都睁只眼闭只眼过了。
飞蓬亦从是懒怠与谁说道这些。虽不是怀着跟同僚一样认为无关紧要的心态去看待,却也觉自知者明,当知修心为真。
且如此琐事也是只多不少。相较其他,这真也算不得什么了。是以,这话也算随口。
而重楼果也嗤然,飞蓬言语多有委婉,他却不然。
当即不客气道:“可若为你我,却又绝然不同。哼!便是且将风气算入,可若非是本就心志有瑕,哪能受此所扰!”
这话可算习以为常的嫌弃,神魔哪个也未多以上心。
甚至於方才转眸才看见重楼手中有花,那可怜兮兮的脆弱花枝还是被其以着把玩匕首的手法拿着的飞蓬微妙的眼神从看见起就一直徘徊不去。
重楼自是有感,他紧跟着下意识地捏了下,尔后那花就眼见着快要不行了。
肉眼凡胎来看可能也就感觉不太对,莫名有种整朵花都摇摇欲坠的厉害的感觉。换了在场的飞蓬来说,那就是裂痕一路遍布了花身。
字面意思上的,快碎了。
飞蓬沉默抬眸。
这辈子都没碰过严格意义上来讲的纯观赏花卉,更未料凡花娇弱的重楼硬是於这片刻僵止了一切动作。
☆、16
飞蓬叹了口气。
他仔细的寻思了阵,奈何平日便未对这方面上过心,时下连这花也是认不出更不提其他。因而也索性的,干脆恳切的给提了个建议。
“你若是寻思着送人,也未必需拿这些凡花来。”
“我观人界许些个玩意,不乏有番趣味的。例如那花灯,虽用料做工并未如何,然用了心思便尚也算可。”
不知是何来这奇思妙想,漂於水面这灯分外不同其他。
无那许多色彩,倒是朴素无华的深色占据了大半,仅以点点绿芒如星辰、似流萤零落点缀。
白日若拿在手上,必定不起眼的很,夜间却可见那荧光点点。放逐水上,远见便如小团流萤飞舞。又兼单盏或疏又孤,但若下灯数盏,却是美景可知。
以此去讨谁欢心,还是有点靠谱的。划去中间繁琐的话,如何看也当比赠花效果更佳。
飞蓬冷淡的想。
重楼微愣,下意识的凝看了眼语气不大对但又看不出什么异样的飞蓬。
他於此事倒是未有多以在意,可惜固然,松气也有。
比起其他已知途径,这个突破点在重楼逐渐冷静下来后,就感到了其中不妥。可便是如此,要说舍却,他又隐感犹疑。最后这么个结果,反倒还算可以接受。
重楼手一松,花落地上,立成似被利器割划后的零落残片。
已知这个收尾,他未再投以一眼余光。飞蓬却是扫过而眸光未定,眼神像是有叶浮萍落下,因而水中便映出了一点模糊的暗影。
令方才便留意万分的重楼眼中不免得掠过一丝极烁的神采,激生出的猜想侵占脑海。
那花已是开败物,固执留守在了瞬息前的过去。
可你是我心上花,从始至终生长心间。不曾转瞬开败,便要等来绽放。
哪怕是以痛楚、以思念、以寂寞。
他默念着,如以往每回不经意时,从飞蓬身上窥见了道拖拽极长的曙光。
其中蕴含的不是祈祷,不是期盼,而是坚定无疑的确凿。
纵然是这即便孜孜不倦,仍好似蔓延极远,如是这般的道路。
但绝不会淡忘的,是千篇一律中,永恒的唯一。
张扬的眉眼中收敛不住高涨的喜悦,冰冷的魔瞳中堆砌的欢愉将其他多余情绪排挤得干净。任由谁人来看,也知他现下心中何等欣喜。
重楼全然无意掩饰这些。
或者说,这本就是他一贯恨不能摆在飞蓬面前,叫他彻底看清楚了的。
飞蓬确然是看见了,他微愣了下,似是不解重楼这时又是个什么情况。但又没一会儿,就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那眉眼微弯,轻慢流泻开一点忍俊不禁的欣然。
这该算是怎么一回事。
重楼纳闷着,时下却也未有计较的念头。
说不好是习惯了对方似乎不明说便注定会遭到避而不谈待遇的迟钝,还是那抹笑意叫他不禁放宽了底线。已经溜到嘴边的话语,被他总而言之的咽下了。
更说不好自身是为何才在见到重楼笑时,不禁一同的飞蓬轻抿了唇。
他郁结心头的那点莫名焦躁因此消弭了去,却又带起了点难为情的情绪浮露出水面。
这个,不大妙啊。
如此判断了的飞蓬转念便想起了这会儿灯已顺流,怕那头已是开始。再看重楼张口欲言,抢断道:“先去,那边应已开始。”
重楼不理,道是:“我本无那赠予之人,只小童不觉,道你当喜。今又凑巧...”
这语句才落,他见飞蓬眼睫忽是轻颤。
边侧的水波潋滟蓦然似得章法般沁入了其眼底,随之便有那轻而柔软的神采倏忽盈满了那一小片深深浅浅的蓝,於底浅铺开一层朦胧似幻般欲说还休的欣然。
近乎纯粹,裹挟他未确然的一抹凝视。
不曾收敛视线的重楼眸光未免的微晃,嘴边话语无意顺了下去:“我一想也罢,你今算孤家寡人在此。追捧已往,权当随手为之——!”
“噗咳咳!”
察觉语不对境后狠狠咽下也为时晚矣的重楼面上表情有霎时同空白无限接洽,但他也算惯常了,奇快的翻过了这页。
甚至因为这犯蠢程度并不算高,重楼还斜睨看向了忍笑缓咳中的飞蓬,装了个无事发生。连带跳接了个话题:“灯在南桥那处放。”
这便是在催了。
南桥离这算远,但踱步过去约正好能赶上个时间偏后、人流较少的时候。
飞蓬心下有数,却也依言提步。半途上,才又提及,是弯眸道:“小童无错,我挺高兴的。花开终有谢,虽避不开,可若得花开,也够了。”
“我已见过了,花很美。”
他道出这话时的口舌,像是压着什么别样的情绪,递出了语气的微妙。
重楼拢起了眉,飞蓬却无察无觉般紧接一顿。在前者微缩的竖瞳下,是将最后话语添上。
他说:“谢了。”
重楼很肯定,自己不想听这个。
这就好似飞蓬已暗自下了什么不妙的决定,又全然并无需包括他在内的他人置喙。令相当久违了的沉闷笼上心头,攥力无处使。
越想越觉微妙的转折,落在最不想预见的岔路口上。而一贯妄图捞取之物,似本质柔弱般断裂,也割破心绪中难以言喻的浓烈不甘泛滥。
他神情冷冽,连眼神也近乎了初遇时目中无人的放肆唯我,深处却燃了簇执拗的火。
催促着重楼於昏然间,猛地欲将一切挑破:“我不信你未有丝毫意动,也不信你丝毫不知我待你是...”
“重楼!”
飞蓬蓦然拔声叫道。
“心悦。”
戛然而止。
如上扬语调的悠悠回转,布下一层黯淡的怅然若失后,抽身离去。惊阻断截,飞蓬敛了神色,兀自向前。
重楼执意错步在侧,是亦步亦趋。
虽他话语未尽,飞蓬显然不愿再听。可衷肠骤断也无妨,飞蓬已露端疑,重楼哪能放他。
果也在甩脱了众人侧目之后,飞蓬微阖了下眼,收束思绪罢便松了口:“你必要如此决绝?”
将多年妄念道尽,往昔顾虑已不再去思去想的重楼这会儿也坦荡得很:“我所思非是一日两日,反正也不知能忍到几时,何时不同?”
飞蓬蹙眉冷眸,甚起薄怒:“你知我所言意指为何!这话,不、至少不该此刻提...你本就徒生执念,此事——”
重楼被这话取悦,嘴角微扬,断然道:“那又如何!事到如今,你总不会抱以诸事可平的天真念头吧?且不提其他了,你做得到吗!”
他目光迫近了飞蓬,是不放任何破绽,步步紧逼着追问。
“将这一切只做不知,待我还同往昔!”
问而不得答,重楼也不在意,是自问自答的笃定道:“你心肠太软,怕是做不到!”
飞蓬微拢了眸,却心说,我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