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侯府中,无情身死,而疑凶正是戚少商,冷血与戚少商势不两立,追命负气出走,铁手疲于调停。
剩下的,只需要雷纯狄飞惊和戚少商斗个你死我活。
若雷纯不做,自有孙收皮下手收拾六分半堂,而他只需要再添一指,那风雨飘摇的风雨楼便应该应声而塌了。
他设想着,忍不住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轻声道:“嘭。”
而同时,米苍穹正静静凝视着他,嚼碎了一粒花生。
米苍穹半阖着眼,他年纪大了,彻夜欢饮让他觉得有些疲惫。
马车一直颠簸,直到出了黄裤大街,转到回宫的小路上。
他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他的眼白已如普通老人一般昏黄,眼仁却带着一抹鬼火一般的蓝。
他从袖中掏出刚到穿云楼时顾惜朝毕恭毕敬地向他敬酒时左手塞在他手里的纸条。
他鬼使神差地接下了那张纸条。
他知道方应看一向痛恨别人在他眼皮底下做的小动作,因此他格外紧张。
他已经紧张了一整晚。
而那张令他紧张了一整晚的字条上,正恭敬地写着:北宫门。
今晚月正明,北宫门上一砖一瓦都照的通透。
米苍穹回头对车马道:“成了,去吧。”
待得车马走远,那宫门枝繁叶茂的柳树下忽而走出一个披着一身浓黑披风的人。
黑的和那树的影子几乎融在一处。
那人摘下披风,露出玉石一般的面容,在明亮的月色下带着冰冷清醒的颜色。
“今天公公在席间吃了一百四十一粒花生,看了方应看二十七次。”
米苍穹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喜欢吃花生,更是喜欢花生在唇齿之间爆开时的那种不屈却又无可避免地支离破碎,而后带着微微力度的碎片滚动在他舌尖,好像是人的绝望。
细微而无用的挣扎,又带着一丝丝刺激。
过去,他吃花生如同在蚕食着猎物。
所以他记得他吃的每一颗花生。
而今,他吃花生的时候却如同在咀嚼着自己的残梦。
每一下都是支离破碎。
所以他依然记得他吃的每一粒花生。
而今晚,正是一百四十一粒。
“惜朝一直都看着公公,因为惜朝指望着公公,也有些疑惑想请教公公。”
他说话的时候很恳切,目光也十分焦急虔诚。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熟悉。
所以他忍不住冷笑,但是他听完他说的下一句,却又并不想冷笑了。
“我知道公公之前打杀了张三爸,跟白道结下了不解的仇怨。而现在,杨无邪的命背在我身上,我日夜都感到不安。只不过想请教公公是如何高枕无忧处变不惊的?”
米苍穹抬了抬眼睛,扭了扭脖子,言又欲止两三次。最终化为一抹带着深意地笑容:“杂家是明白人。顾大人,直说吧,你背后的人是诸葛神侯还是蔡太师?”
顾惜朝挑眉笑了笑,他笑得时候还略略抿了唇,一派稚子一般的天真无辜,“公公果然是聪明人,既然我们都知道方应看大抵是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人,眼下是该拿个主意了。”
米苍穹冷笑一声道:“顾大人不交代清楚也合该就让杂家拿主意?“
顾惜朝摇头道:“底牌若不知是敌是友怎可冒然示人呢?”
米苍穹沉吟片刻,上下打量着顾惜朝,顾惜朝直勾勾地盯着他,声音清朗而伤感,“若是我背后根本没人呢?公公亦与金主盟誓,有桥集团也是借助公公的威名得以振作。惜朝无法只是想来日能够留的一条性命,不走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旧路罢了。”
说着向米苍穹一拜道:“惜朝只想助公公统辖有桥集团。”
米苍穹又眯了眯眼睛。
他感到吃下去的花生在肚子里沸腾着嘶吼着。
顾惜朝微笑道:“若是公公一时无法决断,三日之后,此处。惜朝等公公答复。”
十月初十。
宜谋局。
方应看手中握着摇扇静静地看着一张开封地图,三处红叉正中。
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总堂,象鼻塔。
算无遗漏。
计成。
他抬头,白莲一般文雅漂亮的脸上流露出激动而残酷的笑意。
此时,他却忽然听到顾惜朝幽幽地叹了一声。
方应看转头看向他道:“贤弟为何叹气?”
顾惜朝皱起他剪羽一般好看的眉,“我有点担心。”
方应看笑道:“还有什么可担心?”
顾惜朝摇头道,“我以为不当说。”
方应看淡淡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吗?”
顾惜朝垂眼道:“有。”
方应看的目光徒然转凉,声音中带着一丝冷酷,“可我说,没有。”
顾惜朝依旧低眉垂着眼,“米苍穹。”
第57章 我命
“你把这个交给陈公公,告诉他,办事的时候到了。”
方应看看着那随从出了门,而后回头看向雷媚,一把拉住她的腰笑道:“怎么,你脸色不太好?”
雷媚咬着下嘴唇而后低下头柔声道:“侯爷可是早就料到这老阉狗早晚有这一手?”
方应看松开手轻声一笑,支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雷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雷媚好奇道:“哦?我在想什么?”
方应看起身环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缓缓道:“我说过,你不敢的。”
雷媚脸色微微一僵,方应看放手冷笑道:“不过你放心。我总是不可能终生与那个老阉狗为伍的。原想着他本没有几年可活,不过他竟然急着找死,我也没有法子。”
说着放缓了语气,“不过,你可不同。咱们是要琴瑟相和,厮守一生的。”
雷媚低头面上流露出一丝娇憨的薄红,遮住了她眼中一丝刺骨的寒意。
顾惜朝最后一个踏入侯府正厅,并未行礼便直接道:“我已经接到了信。侯爷已经得了相爷死命令,打算今晚同六分半堂,孙收皮以及八大刀王,兵分两路,总攻风雨楼,同时诛杀陈少阳。”
说罢,略微一笑,拱手道:“惜朝,任凭侯爷调遣。”
方应看却摆手道:“其实这两件事,同我们关系不大。由着他们折腾上半夜才轮到我们出手。不必着急。”
顾惜朝面不改色地淡然道:“侯爷莫把戚少商想的太好对付。”
方应看如白莲一般典雅一笑,“我知道。雷纯和狄飞惊都知道。孙收皮更知道。”
顾惜朝抬眼道:“既然如此,应当一鼓作气,直插风雨楼心脏取下戚少商首级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方应看笑道:“贤弟莫要着急,我允你一定让你亲手割下戚少商的头。”
顾惜朝不置可否地一笑,而后忽然低声道:“今晚米公公不出手?”
方应看摇头道:“不出。”
说着将手背到身后起身看着窗外的日头:“我记得他约你是今日黄昏,北宫门相见?”
顾惜朝点头,而后平静道:“惜朝深受侯爷恩义,自然不会去。”
方应看道:“去,怎么不去?一定要去。”
说着微微笑道:“况且,不去,怎么确保米苍穹今晚不出手呢?”
顾惜朝撩帘下了车,远远瞧见米苍穹正站在柳树之下。
顾惜朝遥遥行礼,米苍穹略点了点头,顾惜朝便向他走去。
尚未走到米苍穹面前,米苍穹忽而一口鲜血直直喷溅而出,他一双眼睛瞬间瞪得浑圆,额角的青筋一同暴起,抬手指向顾惜朝厉声道:“你……”
顾惜朝叹了口气,低头道:“公公抬爱惜朝了。可是惜朝既然已经跟侯爷拜过把子盟过誓,是断断不能叛他的。”
米苍穹即刻低头运气,试图压制毒性。
顾惜朝身后忽而走出一人,华服锦衣温文如玉,“公公不必费力气了。这方子是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求来的,专门对付公公这种绝世高手的。”
米苍穹死死盯着方应看,忽而大笑,已经变声的嗓音分外凄厉:“方拾舟,你这竖子蠢夫!”而后怨毒地看向顾惜朝,嘶着嗓子道:“顾惜朝,你果然了得!你真是……”说着退了两步,身子向后一仰,咽了气。
顾惜朝的唇角带起一丝微妙的笑意,不住地点头。
而后忽然猛地侧身,避开了方应看突然的一掌,腰间的剑直直握在手中跃开几步。
略有些无辜地看着方应看道:“惜朝诚心为侯爷通风报信,让侯爷辨别忠奸,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方应看的优雅英俊的脸已经微微变形:“我果然低估了你。是你故意约米苍穹到此的?”
顾惜朝垂下眉柔柔地笑了,他这一笑笑得眉眼生动无比,如春风化形一般温润甜美。
“侯爷果然聪明。”说着却略扬起了眉,眼睛更加明亮,“不过,似乎来不及了。”
方应看眼中杀意爆现,顾惜朝在红光暴涨之间快速后退,边退边大声道:“雷媚你怎么还不动手!”
血河神剑如同方应看的面色一般没有丝毫迟疑直取他罩面。
顾惜朝却停了下来。
直视迎面而来的剑光,不动声色地拔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