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刚走,鱼好秋连忙上前查看陈日月与叶告的尸首。
追命却并未动,只是哀声道:“早就听说‘忍辱神功’可以吮血增功。看来是真的。”
鱼好秋看着这两具年轻的尸首和追命凄然的神色忍不住心中发酸发苦。
几把嗔痴泪始干,才解风波恶。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这最激荡汹涌的开封府内,一但入了这风波,谁不是片刻皆有损落之险。
无论是沉勇阴毒如天下第七或是年轻气盛如叶告陈日月。
一时不慎。
再无重来。
鱼好秋心头一片冰凉之时,追命伸手拦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声音带着凄凉与欣喜。
“还好你没有事。”
鱼好秋依在追命肩头,眼眶一热,泪水汹涌而出。
顾惜朝缓缓睁开眼睛,后颈和肺腑都火辣辣地疼着。
他稍微一偏头,床边正依着一个人,深深地看着他。
目光炙热又哀伤。
那目光一瞬间就烫到了他心底。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被揉成了一团一般地痛楚,他觉得似乎自己不马上做一点什么会立刻被这种疼痛淹没一般。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向戚少商伸出手。
戚少商握住了伸来的那只手。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握住他的手。
上次,在漫天黄沙之中,他笑着将与他扣掌。
那是很久以前。
那是他们辗转一千里的搏杀与蔓延一千里的血光的以前。
久远的如同前世。
连那时的心情都有些模糊。
是片刻的志得意满,是片刻的不愿细想。
他想,他到底是相信当时那句话的。
为了那句话,他每一次都迟疑了那么一点点,犹豫了那么一点点,不忍了那么一点点。
最终走到了今天。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很用力。
他的每一根手指都穿过了他的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背,如同最紧密的拥抱。
紧得指尖发白。
顾惜朝半伸着的手指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细微的紧迫的疼痛。
他在这疼痛中一点点放下指尖,挨上了他的手背。
他的掌心很烫。
他的指尖发凉。
顾惜朝看着他,他的眼睛带着还未清醒的迷茫与湿润。
“戚少商,你相信我吗?”
戚少商抬起了那双紧扣的手,将他的手送到唇边,贴住自己的嘴唇,呢喃道:“我该相信你吗?”
他低下头用牙齿撕咬着他的手指的每一个关节,他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唇齿与他手上的筋骨的摩擦声。
而后再一一吮吻抚慰。
顾惜朝抬起头,看见老旧的天花板和垂地的白纱。
此情此景。
见过的。
永生难忘。
他突然笑了,笑得的眼里的湿气全都凝结后缓缓流了下来。
“戚少商,我在做梦吗?”
他松开他的手,弯下身躯以指腹擦去他的泪水,“是我在做梦。”
他的手指插进了他浓密冰凉的卷发之间托起他的头。
“这个梦我也不记得我做过多少次了。”
他们唇齿相依,额头相抵。
他的气息又轻又远。
他抬手紧紧搂住他。
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即使他再如何觉得不该。
再如何觉得抗拒。
戚少商一直吸引着他。
从他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深谙这个世界如洪流的复杂与危险。
有一些人生而幸运,能够远离这洪流的冲刷,干净而高洁,如傅晚晴。
但还有一些人能够在这种洪流之中岿然不动,始终坚持着他看来极其愚蠢的一些东西。并且总是能不断地证明他的正确,从而映射出自己的浅薄与偏执。
比如戚少商,尤其是戚少商。
对于前者他极其羡慕,对于后者则极其嫉妒。
嫉妒永远是更强烈的感情。
因为它游离于爱慕,钦佩,憎恶,痛恨之间。
在撕裂一般的疼痛之后他无声地抬头。
他拉住他。
“戚少商,你恨我吗?”
“你说呢?”
“我恨你。”
“我知道。”
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
他想。
他永远就在那里。
在他记忆的最深处不断翻动他心里的伤口与不安。
他恨他。
恨他的永远正确。
恨他的永远坚毅。
他最恨的是他的引诱。
是让他在自己妻子就在身边的时候仍然白天黑夜都想他做梦都梦到他。
等到他的妻子不在了。
他还在。
还恨他的永远都在。
他无声地笑了。
他的声音断续而破碎。
他说:“戚少商,你并没回答我任何一个问题。”
他停下动作深深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又亮又深。
“因为,你知道每一个答案。”
他仰头,入眼的是苍白的月光,入耳的却是淅淅沥沥地风雨声。
待阳光透窗而入洒在顾惜朝脸上之时,他终于从筋疲力尽的深眠中醒来。
入目的是一间及其普通的客栈房间。
并非旗亭酒肆。
白纱,月光与大雨与破落的屋顶似乎都是他恍惚之间的一个梦。
他几乎要以为一切都的确是一个梦的时候,他看见戚少商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他身边。
他的眼神和昨晚一样深且狂热。
他束起的发还有几缕落下,他整个人欣喜又激动。
他说:“我已经决定了。我们现在就走。”
顾惜朝轻轻笑了。
第40章 酒凉
酒肆包间内,两人对坐。
沉默许久后,那黑衣男子叹息一声,伸手倒酒道:“若是要喝酒,不该找我,你应当找追命。”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对面的人一袭白衣,很潇洒,很英俊也很落寞。
他的落寞不但流露在他的神情里,他的目光里,甚至自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我不是要喝酒。”他一边摇头叹息,一边端杯一饮而尽。
铁手被他说的哭笑不得,只好问:“你怎么了?”
白衣人放下杯子,轻轻淡淡地答道:“三日之前,我是真心实意地想离京,远走高飞。”
铁手一震,忽而瞪大了眼睛,“京师武林斗争如火如荼,方拾舟除了天下第七以后也无法获知忍辱神功与山字经的破解之法,王小石未归,你怎么在这时候动心思要做甩手掌柜?”
白衣人向后仰身,随意地将脚搭上酒榻,望着窗外道:“我有些累,也有些怕。”
铁手道:“你戚大楼主有什么好怕的呢?怕输还是怕死?那可都不是我认识的戚少商。”
戚少商转头看着铁手道:“说白了,你们无非是在担心方应看。可你们不是已经把方歌吟请回来牵制他了吗?怎么,你们觉得不保靠,非要我去跟他斗?”
铁手苦笑道:“是,世叔是去请了方巨侠。方巨侠多年云游在外,无心武林纷争,这次答应上京除了方应看实在不像话了以外,他还为一件事。”
戚少商似乎无精打采随口道:“莫非是因为要趁机寻他失踪多日的爱妻,夏晚衣?”
铁手皱眉道:“不错,有人声称在开封城附近见过夏晚衣,可你怎么知道?”
戚少商神容一泠,抬眼道:“我并不知道。但是昨天顾惜朝和我吵了一架。”
铁手扶额道:“你们吵架很奇怪吗?”
戚少商摇头道,“顾惜朝说,你们此次让方巨侠入京正中方应看下怀,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铁手道:“这么说,实在荒唐。方巨侠神功盖世,纵使方应看练就了忍辱神功和山字经也断断不是他的对手。况且方巨侠对方应看有养育教诲之恩,方应看今日的一切都仰仗方巨侠所得,方应看纵使卑劣纨绔,也应当尚有几分天理人伦之念。所以,他纵使有贼心也未必有贼胆,有贼胆也断断没有能力。”
戚少商扬眉道:“不错,你我的想法如出一撤。可顾惜朝说,武功卓越从来不能超越生死。如昔日关七,武学已达臻境,还是被内奸外敌设计擒拿。原因,无非是他有一个弱点,而昔日关七的弱点与今日方歌吟的弱点如出一撤。”
铁手叹息道:“所以顾惜朝推断,方应看会利用夏晚衣的事情对付方歌吟,就如同昔日雷损用温小白的事情对付关七一样?”
戚少商自斟自饮道:“不无可能。”
铁手摇头道:“可是雷损为了对付关七,在二十年前就布下了雷纯这步暗棋。方应看他凭什么?”
戚少商淡淡扫他一眼道:“凭你们都认为他做不到。”
铁手也为自己倒上一杯酒道:“而今,冷血一直被借故外调未归,追命昨日领了旨南下办案,世叔一病不起,无情在侧照顾,还要处理六扇门事故无从分身。所以你找到了我?”
戚少商点了点头,忽然笑了,“对了,顾惜朝还说了一段话。”
铁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示意他说下去。
“顾惜朝说,六扇门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有用的用,无用的弃,必要的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