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霞勉强起身道:“听说你夫人十分貌美。”
顾惜朝淡然道:“无人能及。”
“听说你们情深似海。”
顾惜朝听罢抬头看了他一眼,略微笑了笑,却又根本笑不出来。
孙青霞不由得好奇道:“不是吗?”
顾惜朝沉吟片刻摇摇头道:“是或不是都没什么好说的,总之我是不如你孙大侠。虽然流连万花,终只念一朵。也不管世人如何看你,终有一人知你惜你。好福气。”
孙青霞笑道:“你不敢说?”
顾惜朝不答,握着碾子随即又开始捣药。
他每每想起来,他一生中最屈辱最失望的一刻,绝非身体上的,绝非穆鸠平,黄金鳞那些人能够加于他的。
能够一下击溃他的人,有确确实实这么做了的人,只有她。
傅晚晴。
他还记得他在墙缝中亲耳听见她说:“你们还是先杀他吧,我怕他看见我死难过。”他犹记得那一刻他从手指一直凉到了心口。他曾经将她视为一切,他明知道她心中,有天下所有可怜的人,有大侠的梦想,有父亲,还有一些不曾对他说出的秘密。他依然将她视为一切,最崇高的理想和最刻骨的信念。
她明明知道,若是深爱,宁可同死。可是她还是选择最决然的方式让他活下去,逼他活下去。即使她明明知道,她的死最是让他痛不欲生,几近痴狂。
后来他渐渐冷静了,渐渐明白了。在无数次的梦回里,他走近她的每一步都鲜血淋漓,自己的,别人的,心口的,身上的,她就那样端坐着,微笑着,悲悯着,他向她伸出手,她仍然温婉地笑着,视若不见。
她的话已经成了一道不可替代的魔咒烙在他心口。所以当他以为他要死了的时候,他突然鬼迷心窍一般地问戚少商:“若是我们中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谁活着?”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古怪与诡谲,直到那一切都结束以后,在乍然重逢之时,戚少商问:“如果你和铁手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谁活着?”那一刻他猛然感觉到莫大的耻辱,那一刻他比之前都任何一个时候更加真心实意地想杀了戚少商。因为从那一刻开始,很多他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答案,或是他隐约猜到却根本不想面对的答案,开始渐渐浮出水面。
戚少商。
他眉目微沉,呼吸都乱了些。
而此时,孙青霞正不合时宜地感叹道:“再说相知相惜,你不是明明还有戚少商?他待你的心意你岂不知?”
顾惜朝呼吸一滞砸向了自己左手的拇指。
孙青霞也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勉强起身道:“你还好吧?”
顾惜朝抬手起身,不动声色地将被碾过的拇指藏于袖中淡然道:“三合楼下,戚少商说的话你可明白?”
孙青霞却反问道:“难道你明白?”
顾惜朝仅仅冷笑道:“你知道戚少商和杨无邪今早带人出城迎王小石了吗?难怪他如此着急向诸葛小花示好。”
孙青霞长舒一口气,靠着墙道:“他这么做这么说,你很生气很失望?”
顾惜朝转头看他,似笑非笑道:“有点。”
孙青霞无奈道:“那你还愿全心全意助他吗?”
顾惜朝面无表情道:“无论如何,总得助我自己。”
第35章 至毒
赵佶抬手按下了玉玺。
朝臣们一同跪下道:“恭贺皇上光复燕云圣功。”
赵佶捻须,飘忽之间只觉得自己比太祖开疆之功不遑多让。
直到金使开口道:“贺喜皇上。但我们此行还有一事。”
赵佶道:“尔国助我成大义,有什么请求但讲。”
金使道:“大金近日追查到了辽国流亡的天祚帝,但是天祚帝的太子并未同他在一处。那太子妃可是大宋公帝姬,不知道大宋可有消息?”
赵佶连连摇头道:“那太子妃可不是我们大宋帝姬,无非是个江湖女子充数罢了。辽太子去了哪,朕并不知情。”
金使皱眉道:“可我们得到消息,那辽太子已经潜入了大宋境内——就在开封城内!”
这时忽而有一人上前道:“皇上,臣对此事有所启奏。”
赵佶看着那上前的俊秀青年道:“方爱卿请讲。”
方应看道:“神通侯府的幕僚告诉臣,今日开封城内有几名形迹可疑的人。口音举止相貌皆像辽人,只怕正是金使所指的那潜入宋境别有用心的辽人。臣愿意领人清缴这些辽贼为圣上分忧,全我宋金大义之美。”
赵佶听罢点头道:“也好。爱卿年少志大才高,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得快快办完,今晚朕在泰英殿大宴等爱卿同乐!”
顾惜朝自黄楼下来,见温有芽快步跑来急道:“公子,孙护法请你前去议事。”
顾惜朝见他跑得匆忙,满头见汗不由问道:“何事?”
温有芽道:“蓝线的兄弟们今天追查到几个的人,北地口音,体格魁梧,手部还有昔日辽国禁卫高手的雄鹰刺青!”
议事厅内,孙鱼皱眉道:“这辽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金使入宋之时如此大张旗鼓,明显有古怪。”
利小吉点头,“不仅如此,他们显然是直奔名利圈而去。”
京城的“名利圈”就在紫旗磨坊之西南侧。那儿是一个“半公家”的“机关”。那地方同样供应酒水、小菜,可以让人歇息、驻脚。不过,以前却有一个特色:“名利圈”多是城里的差役、捕快、禁军、衙吏歇息之处,别的客人,倒是少见。
久而久之,公差愈多,在此处打尖、歇脚、交换情报,乃至押解囚犯、传播信息、巡察更替,也在圈内进行。因而,“名利圈”可谓是汴京消息最灵通支系最旁杂之所。
唐肯道:“辽人去名利圈自然有他们的目的。莫非是打探消息?”
孙鱼摇头道:“不能妄测,辽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可能这件事原本便是一个圈套。眼下戚楼主和杨军师都不在,我们而今,最好是按兵不动。”
他话音刚落,却听另一人一面快步走来,一面朗声道:“自然要按兵,但却不可不动。”几人见是顾惜朝,都纷纷转头仔细听他言语。顾惜朝虽在几人中年纪最轻,资历最浅,但自其领事以来断事精准,练兵有术,让几人不得不服。
顾惜朝入厅后环顾几人,略一施礼后继续道:“这个节骨眼上不仅辽人突然出现,王总楼主也突然有了消息。很难相信这不是巧合。许多事情,你不找他,他早晚会找上你——到那个时候,难免被动。”
孙鱼道:“愿闻高见。”
顾惜朝道:“而今最紧要的事情,必定是在戚楼主和杨军师中至少请回一位坐镇仲裁。此外,辽人为什么要去名利圈,我也不明白。”
唐肯道:“唉,人要去一个地方,无非为了这么几个原因,其一,为了找他们需要的东西;其二,为了打听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其三,为了活命。”
顾惜朝听完点头道:“名利圈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可如今他们一群亡国流寇,除了活命以外,还会想要什么东西,想打听什么事情呢?若是单纯自己想活命,又怎么会故意往名利圈去?只怕他们背后还有人。”
孙鱼思索片刻后道:“能带辽人到此的,多半是金人。那么与金人勾结的,无非是——”
顾惜朝眉头一皱急忙问道:“天下第七真的死了?”
孙鱼道:“根据情报,天下第七在被无情押走的途中意图逃跑,袭击无情,已经被杀了。”
顾惜朝听完清清冷冷淡淡地笑了,“无情费了这么多功夫从我们手上要走天下第七,可是他能想到从天下第七那里打听“忍辱神功”和“山字经”的奥妙,其他人怎么会想不到呢?多少人想要天下第七?除了让他“死了”,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保全他吗?”说着摇头道:“既然我会怀疑天下第七还活着,其他人难道不会吗?名利圈对无情来说倒的确是个藏‘死人’的好地方。若是我,也会从那里查起的。”
孙鱼道:“顾堂主的意思是,辽人只是‘有桥集团’为了把手伸进名利圈找天下第七的幌子?”
利小吉这时突然道:“我手下的兄弟探查过,天下第七的尸首并没有被处理掉,而是从三合楼向城西运。那正是‘名利圈’的方向!”
顾惜朝点头道:“不错。但即使不是如此,且说有辽人向“名利圈”去也是一件大事。原本开封府内有辽人并不奇怪,可这辽人还非要往官府制地凑,明显是为了把宋庭纳辽的罪证坐实,好让金人以背盟相要挟!”
唐肯道:“滋事情体大,需要速速请回楼主与军师。”
孙鱼听罢当即着人向城郊通报,而后又问:“顾堂主先前说的按兵要动,又是何意呢?”
顾惜朝挑眉道:“而今之计,最好将“名利圈”四面八方围个严实!不许进不许出,若有可疑之人,即刻拿下,拒不就擒者,杀。无论是天下第七还是辽人,都断断不能放出去。但是楼中众人,不可以妄动。目前形势不明朗,不知道其中庞杂,还是先莫要牵扯太深。其余的事情待情况明朗些,等楼主和军师回来再做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