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被他们七嘴八舌吵得心烦,一拍桌案,正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胤禛却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们呢,对我义弟,也就是年大人,一直颇有微词,觉得他行事与前人不同。可是我就问你们,众水皆浊难道只能同流合污?一个清正廉洁体恤百姓的巡抚,难道不值得你们称颂吗?”
“你又是什么人,也能来我们巡抚衙门说话?”底下又有人质疑。
“我尹四就是一个普通百姓,也是咱们大清朝的子民。难道有话就说不得,你们做父母官的,有话就听不得?”胤禛的话掷地有声。
堂下顿时一片寂静。
年羹尧拉过胤禛,齐齐向外走去:“咱们走,随他们说去吧。”
胤禛随着年羹尧在偌大的巡抚衙门闲逛,一眼瞥到了角落里一副落了些许灰尘的弓箭。
爱新觉罗家族一直自诩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到了如今的康熙一朝,更是看重诸位皇子的骑射之艺。胤禛的箭法在众位兄弟之中不算出色,可他这时却突然来了兴致,又想年羹尧是进士出身,必然不擅骑射,只是不知道他的箭术究竟哪般,便有心与他比试一番。
年羹尧见他逐渐放缓了脚步,又瞧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副弓箭,心里有了几分主意:“大哥可是想要同我一起切磋箭法?”
胤禛见年羹尧戳穿了他的心思,也不再隐藏,径直一大步跨上前去,取下那副黑漆金丝弓,这弓还有几分沉重,颇能考验臂力。
年羹尧从身后取了箭囊,抽出一支羽箭递给胤禛。胤禛将箭搭在弓上,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双脚前后微微分开站立,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弓弦从他戴着红玉扳指的拇指微微擦过,松手的一刹那,说时迟那时快,那离弦的箭似离巢的雏鸟,扬着羽翼认准了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地一声落在不远处的草靶红心上。
随着这手起箭落而来的,还有年羹尧的拍手叫好:“大哥好箭法,干脆利落。”
胤禛随手把弓递到年羹尧手里,狡黠一笑,道:“不知道年大人的箭法怎么样呢?”
年羹尧又从箭囊里抽起一支箭,正要拉弓,胤禛拉住了他:“光是射箭没意思,不如咱俩比试比试。”
年羹尧不但没有退缩,反倒更加兴奋起来,道:“这是个好提议,可比箭就有输赢,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胤禛扬了扬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得意道:“这红玉扳指,不值一万也值八千,若是我输了,就拿它抵给你。”
“若是我输了呢?”年羹尧又问。
“你没有学过骑射,这比试本就不甚公平,若是你输了就什么也不用给,这只赚不赔的买卖,你不会不做吧?”胤禛默默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当然不会,大哥先请。”年羹尧说着拿出十支箭,一翻手腕齐刷刷地呈到胤禛面前。
胤禛几箭连发,转眼间已有九箭中靶心。
年羹尧拍手大笑道:“没想到大哥你的箭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胤禛连中九箭,本就有些洋洋自得,又见年羹尧如此夸赞,更是喜上眉梢,稍有懈怠,这第十箭竟然脱靶。
胤禛遗憾地一拍大腿:“就差这么一点儿。”
年羹尧不紧不慢地从箭靶上把这九支箭一支一支拔下来,安慰道:“就是九支箭,年某也觉得是李广再世了。”
胤禛正懊悔之际,却见年羹尧独自一人站到胤禛方才所立之处,张弓搭箭,英姿勃发。
胤禛见他神色自若,行为老练,丝毫不像从未接触过箭弩的文人,惊讶道:“难道双峰也习过骑射?”
年羹尧却摇头道:“我父只教过一些刀剑功夫,至于骑射还真从未接触过。”
可他站姿有板有眼,持箭之手稳稳当当,“刷刷刷——”几声,羽箭呼啸而过,转眼间,对面靶上红心赫然立着十支长矢。
胤禛瞧得眼睛都直了,难以置信道:“双峰,你可别是诳我吧,你才是真正的李广再世呢。”
年羹尧有些羞赧地低头一笑,道:“多谢夸奖,只不过我刚才见大哥你射箭的模样,有心模仿罢了。说起来,还是大哥你教的好。”
胤禛心中大为赞叹,他原以为年羹尧只不过是个深谙诗词歌赋,治国□□大道理的读书人,可到了四川以后,又觉得他是个心怀天下,体恤百姓的好官,现在,更是对这个天资聪颖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年羹尧见他一直低着头思考着什么,说笑道:“怎么,这扳指舍不得给我了?”
胤禛一愣,转而大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你,当然是不会反悔的,拿去!”
说着,胤禛把手上的扳指褪下来,在空中抛出一条弧线。年羹尧伸手将它接住,紧紧攥在掌心。
“我不能白白要你的东西。”年羹尧说着转身进了屋。
过了一会儿,他从里屋出来,手里提了一顶宽大的毡帽。
“这是?”胤禛不解。
“所谓礼尚往来,你的扳指价值连城,我这顶毡帽是比不上的,不过这是几年前我阿玛从楼兰带回来的,在我心里也值千金重,今日我就把它送给你了。”年羹尧说完就把这顶毡帽郑重其事地戴到了胤禛的头上。
胤禛没有去照镜子,也看不到自己如今戴上毡帽的模样。
可他看着笑得像个孩子般欢乐的年羹尧,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堂堂四川巡抚封疆大吏,也不是自己一心要寻的那个辅弼良臣,而只是一个最纯净最真心的知己。
“双峰,多谢你的毡帽。”胤禛搜肠刮肚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多谢这两个字最适宜。
年羹尧只是一笑,转身向内堂去了。
翌日,年羹尧这一觉睡到了正午,太阳挂上了树梢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许是前几日东奔西跑太过劳累,许是昨日比箭耗了体力,他揉着眼睛,朦朦胧胧地从屋里往外走。
“双峰——”年羹尧隐约听到有人在唤他。
“大哥?”年羹尧见到胤禛,一脸欢喜地端着一碗面站在门口。
“双峰,我在这儿等了你很久了,你一直没有起来,我怕打搅你,就没去叫你。”胤禛的语气格外兴高采烈。
年羹尧挠挠头,伸手去点了屋里几盏灯,屋子一下亮堂起来,外头阳光也格外刺眼,弄得一片流光熠熠,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才是正午,怎么就点灯了?”胤禛疑惑道。
“是吗?瞧我,都睡迷糊了。”年羹尧不好意思地笑笑。
“快,把面吃了。”胤禛说着端过自己手中的一碗阳春面。
“是你亲手做的?”年羹尧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这话问得突然,胤禛有些不知所措,可他想了一想,就点点头大方承认了。
年羹尧正埋头吃着面,夹起一筷子面刚要往嘴里送,见胤禛竟然托着腮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还亲口承认了面是他亲手做的,这面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的手只好怔怔地停在空中。
胤禛急忙解释道:“听他们说,今日是双峰你的生辰,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就为你做了这碗长寿面。”
年羹尧更是一头雾水,道:“今儿是我的生辰吗?怎么我自个儿都不知道?”
胤禛惊道:“这可是你手下的那些小吏说的,难道今日真的不是双峰的生辰?”
年羹尧心底一下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叹息道:“大哥准是被他们骗了。我来这里才几天呢,大多时日又在外头,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生辰?”
胤禛有些尴尬地笑道:“唉,我本想着给双峰你一个惊喜,谁知道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年羹尧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把这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向着胤禛一亮碗底,大笑起来:“这碗长寿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了,为了它,我年羹尧再过一次生辰,又有何不可?”
胤禛也笑了,他真希望自己真的是那个富商公子尹四,这样,就可以每一年都亲手给双峰做一碗长寿面了。
第5章 劝十三亲王归府,作诗画心意相通
胤禛在四川一待就是好几个月,与年羹尧形影不离,感情日笃,转眼已经快到十月。这日,胤禛正与年羹尧把酒言欢,忽闻得外面一阵喧闹。
他赶忙出去一瞧,却原来是个老熟人找上了门。
“鄂尔泰,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胤禛又是惊讶又是担忧。
“四爷,您可让奴才好找,自从您不辞而别以后,奴才几乎将整个四川走遍了,这才打听到原来您已经到了年大人府上了。”鄂尔泰看起来也赶了不少路,说话还有些喘气。
胤禛心内也感动于他一路风霜,赤诚一片,急忙将他迎进了门。
鄂尔泰到了内堂,一见这位顶戴花翎、气宇轩昂的男子,便知他定是四川巡抚年羹尧。可这位从未谋面的年大人,却又感觉似曾相识。
“参见巡抚大人。”鄂尔泰礼数向来周全。
胤禛眼见自己苦心经营的身份顷刻间就要灰飞烟灭,忙向鄂尔泰使了个眼色道:“我们家管家真是聪明,竟然让他给找到巡抚衙门来了。怎么,阿玛还是不死心,要让我娶那个麻子脸?”
鄂尔泰虽然不太听得懂胤禛在说什么,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跟随在胤禛身边,当然明白胤禛此时准是另有谋算,就顺着他的话说道:“老爷说了,那位小姐四少爷若是不喜欢也就罢了,家里正值多事之秋,还望四少爷早日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