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事不好了。”小兵见他睡意正浓,不安道。
“有什么就说,最讨厌你们这套,婆婆妈妈的。”年羹尧吼道。
“皇上把蔡大人给放了。”小兵说得胆战心惊,生怕惹怒了年羹尧,一个不高兴,白白丧了命。
“蔡大人?哪个蔡大人?”年羹尧已经从方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恢复了些。
“就是蔡珽蔡大人。”小兵支支吾吾道。
“什么?!”年羹尧坐了起来,醉意全消。
“蔡大人本是被判了斩监候的,可被押到北京后,皇上却不同意刑部把他□□起来,反而特地召见他。蔡大人说是自己在任时因对抗年大将军您而遭诬陷,又上奏了您‘贪暴’的种种情形。皇上,皇上召您前去对质呢。”小兵颤颤巍巍地说完了这一大段话。
“对质?对什么质,凭什么与他对质,我不去!”年羹尧一掌拍在桌上,岳钟琪也清醒了过来。
听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岳钟琪劝道:“你还是去吧,皇上本就对你起了疑心,才会亲自召见蔡珽,再加上蔡珽一直都算是皇上的心腹,你不去反而是不打自招。”
年羹尧仰天长叹,望着岳钟琪道:“好,我去。只是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了。你记住,我答应过你,接任我的位置,只有你,只有你,我才放心。”
“双峰——”岳钟琪喊了一声,便又道:“保重啊!”
年羹尧进京后,并没有等到与蔡珽的对质,而是直接得到了消息——雍正不仅没有给蔡珽治罪,还升任他作了左都御史。
年羹尧笑了,喃喃道:“这便是不信我了。”
他知道一切已经没有必要,可还是进了宫。
到了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跨进去。
他走在皇宫的小道上,今日宫里的人似乎格外少些。
夕阳西下,照在路边白玉般的石头上。枫叶落了,整个皇宫都变成了一片鲜红。
这偌大的紫禁城,每一条道,都是用无数的血泪铺成的。
关于生与死,他自以为早已参透,如今看来,亦不过是一知半解。
“年将军可真是稀客啊。一晃这么多年了,想当初还是我向皇上举荐的你呢。”年羹尧忽闻背后有人唤他。
回头一望,竟然是许久未曾谋面的十三爷胤祥。
如今的胤祥,为避讳,已经改名作了允祥。他的人生,自此开始,也与前半生的凄风苦雨截然不同。
“怡亲王如今是风光了。”年羹尧笑道。
“哪里来的风光一说,不过是为四皇兄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允祥依旧还是那个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的十三爷。
年羹尧突然想起他的腿疾,忙道:“怡亲王的腿疾可好些了?”
允祥摇头笑道:“这老毛病啊,已经跟了我大半辈子,恐怕这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允祥又见年羹尧愁眉不展,猜测他定是因为近日蔡珽一事苦恼,劝慰道:“皇上向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你是知道的。他有时是残忍了些,可那是待他有恨的人,待他好的人,他是会记在心里的。”
年羹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又不解道:“怡亲王与皇上兄弟情深又才干出众,为何屡次拒绝皇上好意,只是讨些闲散的差事来做?”
允祥叹息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在这深宫之中,无论是谁,太过招摇,从来都不是好事。”
年羹尧依旧只是点头。
年羹尧不知为何,此时心烦意乱,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在晚霞里看到了那个沧桑的自己。
万寿寺的永乐大钟响了,敲了九下,十下……
钟声带来了秋意与未知的明天。
第41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胤禛登位已久,朝局渐渐稳定了下来。
与之相伴的,便是弹劾年羹尧的奏本也是与日俱增。
胤禛随意看了两本就随手扔到了一边。
这些奏本来来去去,无非就是说年羹尧娇纵恣肆,残暴不仁,与当日蔡珽所说如出一辙。
三人成虎,朝中对年羹尧不满的声音越聚越多,甚至时常有人秘密上疏,让胤禛切勿养虎为患,早日除去他为妙。
胤禛被这些中伤年羹尧的折子弄得头昏脑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日那个一心励精图治的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为了年羹尧,与群臣周旋。
他心里是不愿相信的,可不论信与不信,白纸黑字,总是骗不了人。
更何况,事到如今,他与年羹尧的关系,早已再无转圜的余地。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不再有欢笑和信任,只剩下了背叛和利用。
胤禛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越发沉重起来,仿佛有许多苍蝇成群地围着他,在他耳边嗡嗡。
“来人,来人!”胤禛不耐烦地大喊。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立刻弯着腰跑了进来。
“把这些折子拿出去,朕今日累了,不想看。”胤禛斜倚在榻上,用手扶着额头。
“可是皇上,别的可以不看,这一封是今早御史大人特意送来的,说是——”小太监突然语塞。
“直说无妨。”胤禛叹气。
“是关于年羹尧年将军的,说是十分紧要。”小太监见胤禛沉默了,便又悄悄退了出去。
胤禛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这封折子。
里头起先写的,不过和之前那些大同小异,可后面几段,着实令胤禛心中一盆冷水浇下,透彻心扉。
奏折里里要说的大体就是,年羹尧为人傲慢,在边疆时,蒙古王公和额驸阿宝见到年羹尧必须跪拜。此次赴京途中,他令直隶总督李维钧、陕西巡抚范时捷等跪道迎送。到京时,黄缰紫骝,郊迎的王公以下官员跪接,年羹尧安然坐在马上行过,不看一眼。王公大臣下马向他问候,他亦是点头而已。此人如此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日后必成大患。
胤禛怎么也没有想到,年羹尧平日即使自负了些,可还是同他赌气的多,这次竟然当众这样驳他的面子。
臣子逾制,本就是大罪,过去胤禛不忍治他的罪,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若还是听之任之,恐怕不只无法给这些大臣一个交代,就连百姓,也不会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次日,胤禛特意让人传唤年羹尧上朝,美其名曰奖励军功,实则已经安排了那些弹劾年羹尧的官员在一旁候命。
果然,那些官员见了年羹尧,便如同猎豹见了羚羊,狠狠地扑了上去。
“皇上,臣有本启奏。”
胤禛还未开口,已经有臣子站了出来。
“爱卿但说无妨。”胤禛有意瞥了一眼年羹尧,年羹尧却还是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
“臣听闻抚远大将军年羹尧逾礼逾制,目中无人。镇守边关之时,又残暴不仁,肆意妄为,大肆敛财。”
“可有此事?”胤禛故意提高了声音看向年羹尧。
年羹尧还是一言不发。
“年将军,朕问你话。”胤禛恨恨地拍了一下龙椅。
年羹尧抬起头来,目光恰好与胤禛相遇。
他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
“好,朕就当你默认了。还没有爱卿有本要奏?”胤禛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皇上,奴才……奴才听说了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又有一个御史站了出来。
“说!”胤禛显然有些怒了,脸色严厉了许多。
“民间传闻,说是皇上除八王一党,又惩治八王余党阿灵阿等人,皆是……皆是受了年羹尧指使——”
“混账!”这番话说者无心,却深深刺痛了胤禛,他大怒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狗奴才,如此诋毁朕!”
那御史见雍正震怒,忙跪了下来,道:“这是民间传闻,老百姓都是这样说的。”
“够了。”年羹尧终于开了口,不过面上依旧还是淡淡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身体不适,告退。”
“年羹尧!”胤禛大吼。
年羹尧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径直走了出去。
胤禛这下实是元气大伤,无心再看折子,便遣散了身边的宫婢太监,想着一个人独自去御花园散散心。
不料才到御花园,年羹尧竟也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你知道我要来?”胤禛问。
“不知。”
“那你为何在此。”
“心中烦扰,自然在此。”
胤禛笑了,讽道:“你心中烦扰?你还没有伤够朕吗?”
年羹尧不说话,只是从地上拾起一片血红的枫叶。
他将这枫叶迎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瞧着。透过枫叶,他看到是鲜红的一片,鲜红的树,鲜红的花,鲜红的太阳,鲜红的假山,还有,鲜红的胤禛。
“那些大臣要说的,皇上早已知道,又何必做这场戏给微臣看呢。”年羹尧突然道。
“朕是给你机会,最后一次机会。”胤禛悲声道,“你看看吧,你要同朕置气,不要紧。可是不能如此过分,朝廷大事,岂容你如此儿戏?”
年羹尧猛地大笑起来,一松手,那片枫叶落了,像只枯死的血红蝴蝶,翩然坠落。
“皇上是不是弄错了?臣怎么敢和皇上置气呢?皇上,您是皇上啊,您要杀我,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年羹尧还是大笑着,这番话是把锐利的双刃剑,刺透了胤禛,也刺透了他自己。
胤禛悲切道:“朕不管你是玩笑也好,认真也罢。如今,你唯有一条路,辞官归隐。朕答应你,一切既往不咎,还可以赐你黄金万两,以后保你生活无虞。”